白术依言将目光移过去，屏息查看片刻后，神色变得有些惊讶。
少年脸侧的伤口边上，缠着星星点点青黑色的障气。这些障气上缠着密密麻麻的怨念与杀意，像是累世积攒凝练、永世不得解脱，但异常微弱，以至于白术一时都未能察觉。
“这是……”
“这是？”
莱尔维亚抛出简短的问句。
白术大概没想到指出异常的人不认识异常，有些愕然地抬起头。他们在昏暗的灯光下面面相觑，片刻过后，白术先笑了。
他指了指金发少年脸上的伤口，弯起眼睛赞叹道：“客人很敏锐。依我所看，伤口感染并非最大的问题，导致他高烧不退的原因，正是因为缠绕于伤口上的业障。”
“业障？”
“嗯……若要解释的话，也可以称之为‘罪业’。”白术笑道。
他的声音不急不徐，吐字清晰沉缓，唯独掩在镜片后的视线，透出些许不带恶意的打量。
莱尔维亚联想到对面人身上冲天的煞气，那个状态怎么看都有点不对——更重要的是，他脸上带着的傩面，总让莱尔维亚感到一丝微妙的熟悉。
……是在哪本书里见过吗？
他的思维冷静地转了一转，决定将这个问题暂且搁置，转而问道：“有什么解决的方法吗？”
“自然有。”白术点点头道，“只是有几味药材需要去不卜庐取，一会儿我便让伙计送来。”
其实不抓药也可以——这位伤患体质特殊，沾了业障竟然只是高烧而未发狂，等待烧退，自然也能将业障消克了。
但既然是客人的要求，他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莱尔维亚点点头，又询问了几句注意事项，留客的提议被对方否决后，一路将白术和七七送到了门口。
“客人留步。以后还请多多关照小店生意。”白术笑道，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额外夸赞了一句，“对了，您的璃月礼仪学得很好。”
这句夸赞让莱尔维亚脸色扭曲了一下。
大约不论是谁在钟离身边多待一会儿，都会变得礼仪周全的——但他什么也没说，只点了点头，看着白术与七七的身影消失在暗影飘摇的夜中小道上。
*
因为空占了莱尔维亚的房间，他与达达利亚迎来了久违的同房间生活。
当然，他们谁也没提为什么莱尔维亚不搬到空余的房间里去这件事。
打整好空的事情后，已经月上中天。房间里熄了灯，两人肩靠肩躺着，莱尔维亚闭目养神，困意慢慢浮了上来；但身边达达利亚的呼吸一直保持着紧张的频率，身体僵得像是一根木头。
莱尔维亚翻了个身，手抓上达达利亚的头，毫无章法地揉了揉。
他将眼睛睁开了些，朦胧的黑暗中隐隐能辩出一点迷蒙的绿意。“不困？”他懒散地问道，“被吓到了？”
他指的是空那一身狰狞的伤口。
虽然砍死魔物的时候它们身上也会有伤口，但一旦那些伤口转移到人的身上，感觉又会不一样。
莱尔维亚以为达达利亚被这种差异吓到了。
他的声音仿佛是一个解除沉默的信号。达达利亚翻身面对他，眼睛也不眨地撒谎：“嗯，害怕。”
身边的被子传来轻微的窸窣声，随后，熟悉的冷香缠绕上来。
达达利亚如愿以偿，嘴角的笑意隐没在浓稠的黑暗里，将脸埋进莱尔维亚的怀里，瓮声瓮气地道；“咱们好几天没见了。你不问问我去做了什么吗？”
莱尔维亚的下颚抵着达达利亚的发顶，发出一个含糊不清的鼻音。
“嗯……那我们的达达利亚大人去做什么了？”
这个意想不到的称谓让达达利亚磕巴了一下，一点奇异的感觉从心底窜起。他一时感觉耳朵有点红，在心底暗自道了一句“不争气”，又伸手揉了揉。
他原本只是想和莱尔维亚说说话，原定的对话轨迹是这样的——
达：“你不问问我去做了什么吗？”
莱：“做什么什么？”
达：“不告诉你。”
然后，他就能如愿以偿地观察到莱尔吃瘪的反应。但事实证明，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面对这个狡猾的大人的时候，吃瘪的永远是自己。
他磨了磨后槽牙，还是没忍住心中的情绪，凑上去小心翼翼道：“……再叫一遍？”
莱尔维亚：“？”
达达利亚声音轻轻的、有点可怜巴巴地说：“你说的，‘达达利亚大人’。”
莱尔维亚被他逗得一乐。他没好气地在小孩背上拍了一掌：“该睡觉了，达达利亚大人。明天还走不走？”
又被纵容了。
达达利亚周身冒起快乐的小花。“不走，不走。”他用脸蹭了蹭黑发少年的胸口，似耳语一般的声音中渐渐浮现些许困意，“……明天留下来陪莱……”
少了一个字，后文没了。
达达利亚睡着了。
被搅了睡意的莱尔维亚失语片刻，手臂揽过孩子温暖得如同热源一般的身体，也慢慢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