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同以前相比变化真是大啊。”
克利普斯·莱艮芬德微笑着说。
“时间总会在人身上留下痕迹。请免去敬称,称呼我为‘莱尔维亚’就好。”
莱尔维亚·希里亚尔特说。
他手中的红酒杯装着颜色深沉的酒液,是克利普斯老爷特意让人从酒窖之中启出的,随着手腕轻微摇晃的动作吻上杯壁,像是一层又一层轻而浅的红色海浪。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说话?
系统莫名其妙道。
莱尔维亚颇为不耐地在脑海里“啧”了一声:因为不熟啊。
克利普斯老爷掌控着蒙德大半的酒业,为人慷慨和善,是一位老派的贵族。他注重谈吐,也同样精于待客之道,作为被他招待的客人,甚至可以说是一种享受。
当然,那是在正常情况下。
现在这个境况,莱尔维亚根本不记得来到这个世界以前的事情,自然无从得知自己是在什么时候来过晨曦酒庄、又是什么时候与克利普斯和他的两位儿子见过面。
对面的人熟悉自己、而自己对他们毫无印象,谈话注定只能进行得生涩无比——换句话来说,现在的情况非常尴尬。
看哪,餐桌上是什么情况?
克利普斯老爷笑着抿了一口酒,看神情非常闲适,或许在消失记忆里的那次会面非常不错,自己给他留下了良好的印象;凯亚正闷头吃饭,一边反思自己稀烂的记性。他和迪卢克严格来说都还没到喝酒的年纪,酒馆什么的也就平常私下嚷嚷几句,长辈在场时,只有在不得不沾酒的宴会上才能喝上几杯。
迪卢克坐得很端正,用一种谜云重重的尊敬态度听自己与克利普斯讲话。他已经拥有了远超年龄段的优秀,在一众西风骑士团成员中都显得出类拔萃。
在骑士团磨练几年,少年的锐气锋芒毕露,利剑的雏形已经打磨出来,想必克利普斯时常会为有这样的儿子感到骄傲。
但是这个眼神……
自己上次和他见面的时候是发生了什么吗?
刚才在骑士团门口也是,深红的眼瞳中浸着柔软的灯火,其中沉浮的喜悦将自己婉拒的言语冲得一干二净。
所以莱尔维亚才会被迫坐在这里,与自己半个影子都记不得的克利普斯老爷对话。
现在需要尽快表明的是,自己不是因商跑来蒙德的——天地良心,莱尔维亚对谈这些一点兴趣都没有,商业方面更是一窍不通,也完全不想学。
他常年带着达达利亚在外头跑,对至冬的商界风云毫不知晓;出席宴会更是只是去露个脸,对商人的秘事与合作方向毫无了解的兴趣。同样的,他更不可能知道自家的珠宝与克利普斯老爷的酒庄究竟有什么好合作的地方——用宝石装饰葡萄酒的酒桶吗?
一想到这些事情,莱尔维亚难得有些头大。
他发誓,一旦克利普斯有谈这些的苗头,他就立刻找个由头离席,让影子在一分钟之内从雪山赶回来做替身。
在思索之间,莱尔维亚抽空瞥了一眼达达利亚。
他丝毫不受餐桌上诡异气氛的影响,似乎真以为这一桌边上坐着的都是自己的熟人。一名女仆站在他身边,为他添置饮料、处理杯盘,整张桌子上,大概就他一个在认真吃饭。
见状,莱尔维亚的心情非常复杂。
大约一半是轻微失语,另一半觉得他认真吃饭的样子非常可爱。
他用余光默不作声地观察达达利亚,在心中不动声色地思索:蒙德的食物似乎很合他口味。是因为都处于北陆吗?还是因为菜品之中有红酒烹制的原因?
脸似乎有点吃红了。有意思……小时候对酒的抵抗竟然这么弱?
旁边传来克利普斯宽和平稳的声音:“上一次来晨曦酒庄时,你也如此谦逊。只是当时,我不曾见过这位达达利亚小少爷。”
迪卢克适时接话道:“父亲,他们是兄弟。”
他向克利普斯复述了一遍遇到野外走丢的达达利亚与前来接回他的莱尔维亚时的经历,餐桌上的谈话滑向了令人舒适的闲聊区域,凯亚也从沉思之中抬起头来,笑着接上两句玩笑话。
莱尔维亚低头抿了一口酒,感到酒液醇香辛辣的滋味在舌尖散开。
克利普斯老爷取出来的这瓶酒确实是极品,酿制的葡萄必然是葡萄园中最好的一批,并且存放在酒窖中有些年头了。
他确实没有饮酒的习惯,但并非抵触饮酒。他只是讨厌头脑发晕无法控制的感觉,在他的认知中,一旦脑子停下运转,就一定会有什么东西找上门来。
黑发青年在椅子上坐了好一会儿,突然对现状有些茫然。他略一思考,发现这是因为自己已经很久没有不抱目的性去做一件事情了;现在坐在这里,只是因为迪卢克邀请他、而他答应了而已,对于他来说,竟然算得上是难得的放松。
莱尔维亚的视线落到邀请自己的人身上。
迪卢克正转头和弟弟闲聊,年轻英俊的面容上带着笑容,姿态平稳而自信。他似乎察觉到了自己的视线,冷不丁地转过头来,视线相接的一瞬间,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些。
他在真心为这次会面高兴。
虽然如果可以,自己的右眼能立刻潜进他的脑海,翻一翻以前的往事,但这一举动太过失礼,实在没有进行的必要。
莱尔维亚神情不变地对他点点头,率先移开了目光。
或许自己在利用他抓影子之余,应该为他留下一些小小的礼物。
晚餐照常结束了,达达利亚站起来的时候小幅度地晃了一下,立刻站稳了身体,没有让任何人看出破绽。但莱尔维亚留了个心眼,似笑非笑地跟着他拐进二楼的楼道,在脱离酒庄主人的视线以后,立刻伸手揪住一头栽倒的达达利亚的衣领。
往前栽了一下以后,达达利亚似乎一下清醒了不少,挣扎着伸手去抓莱尔维亚提着他衣领的手,一边迷迷糊糊地伸手扒拉勒住自己脖子的扣子,可平日里灵活的手指此时打了结似的,半天也没解开一颗。
莱尔维亚啧了一声,单手环过他的腰,像扛酒桶似的将人扛在肩上,顺手还掂了掂。
“做菜时候放点酒也能吃醉,这跟喝饮料喝醉有什么区别?”
达达利亚还没从骤然失重的眩晕感中缓过神来,晕头转向地扒拉住莱尔维亚的衣服,闻言不假思索地张口反驳道:“没……没有!”
莱尔维亚的眉头一挑。
他一边扛着人向客房走,一边不着痕迹地试探道:“那你喝醉了吗?”
达达利亚:“没、没有!”
手底下环着人的身体,能闻到他身上飘来的淡淡酒气。原以为是菜品的问题,但现在看来回酒庄以后、开饭前的那段时间,这小子跟着人跑去做了点坏事——至于喝下去的东西,度数不高,但对付达达利亚足够了。
莱尔维亚不理会他的狡辩,神色中隐隐带着些兴致盎然,一路大步流星地进了客房,关上门以后,将达达利亚放回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