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与时间一起窜行。
疼与涩爬到四肢百骸之前,迟晏曲起指节在粗糙的窗沿上狠狠磕了几下,痛觉上涌,拥堵的大脑才终于被迫清醒了些许,开始运作。
他一点一点拉着记忆中的线索。
前几天离开北霖前,小孩还醉醺醺地给他打电话,声音软糯地说,有一点想他。
还同他强调,一十四号晚上出分。
那夜北霖的风声透过电话传进他耳朵,真切不作假。
更遑论之前的种种。
深夜来北霖大学见他,在大雪夜里冻成了一个雪人;请假条上都一丝不苟地写着“最喜欢”;每封信里都充斥着试探的爱与崇拜。
她的喜欢不藏不掖,坦然而纯粹。
以至于他从来没有怀疑过。
又怎么会陡然转折?她渣他,图什么?
这样戏剧化的人设转折,在任何一本现实流派的小说里,背后都难免有埋藏的伏笔、隐情与转折。
艺术往往比现实更疯狂。
而现实中再荒唐的变故,都该有迹可循。
哪怕心脏依旧跳动不稳,呼吸也依旧不顺畅,可大脑却被迫地一点点整理着头绪。
迟晏困难地将自己抽离出来。
就当作在拉人设与剧本。
要说变故,只有一个。
迟晏的眼神刹那间暗了暗。
昨天那些来自她父母的谩骂他一股脑照单全收了,只问了他们她知不知情。
担心她知道的话,会哭鼻子。
她爸妈说,他们来找他,她并不知道。
但事情总有意外。
想到这里,迟晏的心空了一块,他低着头思索了许久,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比被渣的可能性要大。
只是这两种可能性,每一种都戳得他心口疼。
迟晏舔了舔干燥的唇角,重新拿出手机,给云陌乡下打了个电话。
电话过了许久才接通。
那一刹那,手指难耐地蹭过窗沿粗糙的水泥面,缓缓蜷起来。
有种濒临审判的紧绷感。
他既怕自己猜错。
也怕猜对。
迟晏张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哑到不像话。
“孟奶奶,我是小迟……停停在吗?”
对面老人家语气十分焦急:“小迟啊,停停不在家,我们也联系不上她。她上午就出去了,说是出门有事,到现在都没回来。刚刚好像还跟她爸妈在电话里大吵了一架,我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了。明明考得特别好……”
迟晏闭了闭眼,问她:“她有说过去哪儿吗?”
“没说,但她查完分就出门了,当时心情还很好。傍晚,北霖大学的老师打来电话商量填报志愿的事,停停妈妈给停停打了电话,那会儿她就已经不对劲了,后来还把她爸妈的联系方式全都删了……连我都联系不上她。”
刚查完分出门是十点多。
上午十点到傍晚之间,足足七八个小时。
这么长时间里,可以发生很多事。
也足够来一趟昼山。
他还记得那一夜的行程,从云陌走到镇上需要一个多小时,赶最近的大巴,坐到昼山时长三个多小时。
这小孩不是没有过乱跑的前科。
大雪夜她都敢闯,何况是现在。
迟晏安抚了老人几句,放下手机后,失去承重的手指开始发抖。
她外婆说,她查完分就出门了。
是不是想来当面告诉他?
那她来了工作室之后,见到了什么才改变主意了呢?迟晏的目光缓慢地落到办公桌那堆杂乱文稿旁的九个信封上。
原本堆叠整齐的信封,被人拨乱了,其中有一封名字朝上翻了过来。
迟晏缓缓喘了口气,没办法去想她发出那最后一句话的心情。
他看到的时候心都要炸了,她肯定比他还要难过一百倍。
她那么敏感拘谨的性格,知道了这样的事,难免会觉得愧疚自责,或许会再一次陷入自卑。
他的小姑娘这一年来好不容易变得自信闪耀,吃了千番苦,受了万般罪,原本值得这世间最好的对待,怎么就弄成这样了呢?
她到现在都没回家,恐怕一个晚上都躲在外面哭。
这次连衣角都没人借她扯,她该怎么办?
昼山那么大。
迟晏感觉头脑眩晕,他咬了咬舌尖,把心里的闷痛感压下,而后找到今天的轮流接待名单,用办公室的电话拨通了乔薇的手机。
几分钟后,猜测被证实。
她来过。
也知道了所有来龙去脉,或许,还见到了他。
*
顾嘉年在广场旁边的椅子上坐了许久。
置身于吵嚷的人群里,广场上不绝于耳的音乐声与雀跃欢呼声统统闯不进她心里。
微凉夜风下,裙摆被吹得列列作响。
迟缓的理智终于回复些许。
这么晚了,她没有精力再长途跋涉回云陌,起码得给外婆打个电话。
她找了家广场上还没关门的报刊亭,借了老板的插座给电量耗尽的手机充上电。
几分钟后,手机终于开机。
广场交杂的光影中,手机屏幕上弹出来许多条微信消息。
顾嘉年强忍着没有点开,而是先拨通了外婆的电话。电话那头,外婆听到她的声音,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忙追问她的行踪。
顾嘉年眼眶一酸,吸了吸鼻子,编了些谎话。
她跟外婆说自己在昼山的一个同学家里聚会,玩到太晚,今天晚上不回去了。
电话那头静了一会儿。
外婆不知道有没有相信,可沉默了许久后,终究没有问她,只叮嘱她一定要注意安全,随时保持手机通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