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嘉年没有去坐地铁,她久违地破费打了个车。
车子飞驰在半午的昼山,窗外,雪花旋转着落在柏油路上,积了一层又一层。
天色昏暗得像是日暮时分。
还有两三周便是圣诞,路两旁的商店都装饰上了花花绿绿的圣诞结、圣诞树。
然而这么糟糕的天气,街道上几乎空无一人,十分清冷,毫无节日气息。
沉寂的冷空气被半开的车窗飞速抢掠成风,拨乱顾嘉年的长发——今年的十一月初,她的头发越发长了,随意地披散着,被空气卷起来又落下。
苍白的一张脸在发丝扬起落下的间隙里,若隐若现。
前头年轻的司机小伙忍不住看了好几眼后视镜。
这小姐姐真漂亮。
但是,怎么哭了呢。
*
顾嘉年在工作室楼下的台阶上坐了几分钟,借着冷风收拾好自己的脸和情绪,这才给迟晏打电话。
那边很快接起来。
顾嘉年缓了缓呼吸,轻声开口:“迟晏,我到你工作室楼下了。”
迟晏的语气稍稍有些诧异:“这么快?那怎么不上来。”
“嗯,我打车的,”顾嘉年沉默了一会儿说,“你下来好不好,工作室里人太多了。”
“好。”
他低声应承,却并没有挂断电话,像是连半分钟的分离都不肯。
顾嘉年透过手机,听到他站起身时衣料摩擦桌椅发出的细窣声,推门而出带响的门铃声,以及下楼时稳稳的呼吸声和脚步声。
她转过身,循着声音看过去。
隔着漆黑上锈的栅门,昏暗的楼道拐角处,迟晏举着手机站着。
或许是出来得太匆忙,他没有穿外套,身上只一件灰色的薄卫衣,脚上踩着双白色帆布鞋。
身形挺俊,眉眼如星河,远远看去像个一十岁的大学生。
顾嘉年不禁有一些恍惚,刚收拾好的情绪再次翻涌着,眼眶又开始发酸。
如果时光倒流,五年前的他,在没有经历这一切之前的他,会是这个样子吗?
顾嘉年忍不住盯着他看。
视线与她撞上的那一瞬间,她眼里的这个人脸上漫过星点的笑意。
他终于舍得收起手机,抬起脚步想要向她走过来。
“迟晏,”顾嘉年忽地出声阻止他,“你站在那儿,别动。”
她说着,伸手拍掉自己满身的雪和霜,快步走上台阶。
直到一步步站到和他同阶。
顾嘉年走上前一步,伸手抱住他。
“迟晏。”
顾嘉年终于是没有忍住,胳膊紧紧圈着他,埋首在他胸前,眼泪不受控地涌出来。
声音里自然也带了掩饰不住的鼻音。
被她抱着的人倒是有些慌了,一只手绕到她颈侧想要把她的脸托起来,同时声音略沉地问道:“出什么事了?谁欺负你了?”
“嗯,”顾嘉年吸了吸鼻子,把额头抵在他胸口不肯抬起头,“是时间欺负我。”
时间欺负她,给了她无法逾越的六年。
他十九岁的时候,她只有十三岁。
那个时候,在他销声匿迹之后,她唯一能做的,不过就是偷偷借妈妈的手机,在论坛里无力地一次次询问他的去向。
然后在没有得到回应之后,她便把他这个人慢慢遗忘,埋葬在了那些扼住她咽喉的沉甸甸的学业里。
她什么都帮不上他。
她太小了。
她只能站在时光的这头,当一个无能为力的看客。
听到顾嘉年这般无厘头的话,迟晏觉得有些不解。
他伸手搂住她,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长发,顺着她的话问道:“时间怎么欺负你了?”
顾嘉年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擦掉眼泪。
他大概不想她知道吧。
她也不愿意再去揭他的伤疤。
顾嘉年想到这,终于肯抬起头,下巴蹭着他胸口,瓮声瓮气地说道:“就是欺负我……”
她笨拙地圆谎。
“……明明才一个星期没有见到你,但是感觉,已经有好几个世纪。”
迟晏听愣了。
她这是在说……情话?
好半天后,他才挑起眉,没忍住沉沉地笑起来,心里的担忧化成暖洋洋的浪。
他胸腔震动着笑了好久,半晌后乐不可支地亲亲她眉心。
“跟谁学的,嗯?”
顾嘉年话说出口,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说什么都行,她怎么就能下意识编出一句这么肉麻的话?
她噎了半天,红着脸嗫嚅道:“就跟你学的,被你带坏了。”
对,肯定是被他带坏了。
他不是总说满分情话么,还总是张嘴就来,说的她招架不住。
又觉得有点别扭,怎么不管是他说,还是她说,最后不好意思的都是她自己。
他倒是老神在在,笑得没边:“瞎说,我怎么就带坏你了?”
顾嘉年瞪他:“你还笑?”
迟晏好不容易才忍住笑,胸膛起伏了几下,真的忍得很辛苦。
“没有,就是感觉我女朋友这么说话,真是——”
他说到这里,视线恰好落在怀里姑娘卷翘细密的眼睫上。
那蒲扇般的睫毛下面,是发着红的眼眶。
她仰着头,红着脸,眼波流转,滚热的呼吸触在他锁骨。
眼角挂着泪痕,说着想他的情话。
迟晏蓦地顿住话头,心里有种难说的燥意涌上来。
**与情意裹挟在栅门外席卷而来的风雪里。
下一秒,他放弃抵抗,眸色深深地握着她的肩膀调了个方向,让她的后背抵上楼道里侧的墙。
而后捏起她下巴,情难自禁地低头。
唇齿相交间,他的手也不受控制地从她下巴处慢慢往后滑,缱绻地抚着她纤细温热的脖颈,绕过她耳廓,最后穿插进她柔软冰凉的发里,将她牢牢按向他。
昏暗的楼道里,栅门外是纷飞的雪。
属于冬天的清冷气息弥漫。
滚烫的气息彼此纠缠,心跳猛烈相印。
热烈与生涩,被动到主动,两个人都如同入了蛊般,停不下来。
只是这地点……实在不太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