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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1 / 2)

昨天一场大雪,没什么风,路面上积雪吹不开,车轱辘一遍遍重茬儿轧过去,今早的路面上就攒了半尺高的黑泥。

潘小卓早上先给小弟送去幼儿园,再上车的时间就有点儿晚了。早上这个时间段的几趟公交车上大部分都是学生,但潘小卓他们学校的学生不多。

毕竟多数都是花高额学费进来的,像潘小卓这样自己考进来免学费的只占很小一部分。能花这么高学费来私立学校的,没几个大冬天扛着冷风等公交的。

潘小卓在车上背了会儿单词,他兜里有个便携单词书,他天天揣着,抽空能背几个是几个。车上不知道谁在吃包子,肉包子味儿飘得满车都是,潘小卓早上没来得及吃东西,这会儿闻着包子味儿觉得胃里发空。

路面有雪,车开不起来,等公交车晃悠到学校那一站,离打铃时间只剩三分钟了。车尾发出一声“嗤”的气音,车门慢慢悠悠地开,潘小卓连忙跳下来。

他得快点儿了。被抓住迟到他就得在楼下大厅保卫室站满一整个早自习,路过的老师和校领导都看得见。潘小卓很怕这个,每个人往他身上扫的一眼都让他难受,手不知道该怎么放,眼睛也不知道该落在哪儿。

然而他今天就是不顺,注定赶不上打铃前进教学楼。

从公交车上刚一落地,还没等迈出脚步,从后方猛地窜来一辆电瓶车,车上的大叔“哎哎”地喊,潘小卓慌慌张张地往旁边躲,到底也没躲成。

从侧门迈进校门的时候,潘小卓的羽绒服上沾着半面湿淋淋的黑泥,书包也是。他刚才伸手想要拍拍,却只是把衣服拍得更脏,手也沾了雪水,冻得疼。

穿过操场的时候潘小卓心想,今天不光得在保卫室门口站着,还得挂着这一身泥狼狈地站着。他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越怕什么越躲不过去。

“小眼镜儿!”

身后有人喊了一声,那声音潘小卓一听心更是一哆嗦,却还是下意识回了头。

“哟,摔了啊?”戴着棒球帽的男生嚼着口香糖,跟在另外两个抬垃圾桶的男生旁边,言语间痞里痞气,“这一身泥,造得跟个流浪狗似的。”

潘小卓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过来,抿了抿嘴唇,没吭声。

“摔了?”旁边的另一个高高的男生看他一眼,问。

这三个人里面潘小卓最不怕的就是他了,另外两个潘小卓都怕。最初连这个潘小卓也怕,只是现在他和同桌熟了,这位是同桌的小哥,天天都能见着也就不怕了。

潘小卓“嗯”了声,低着头听这三个人越走越近。

“还迟到了,等会儿你就穿着这身儿在门口站着吧,迎来送往的,站完一早自习都得淌下半斤水。”戴帽子的那个又说话了,他说话总有股欠不拉唧的调调。

潘小卓眼皮耷拉得更重了,甚至想要么就在外面站着吧,早自习下课了再进去。

“要么你叫声哥,楠哥给你带进去。”戴帽子的又说。

潘小卓看看他,还是没出声。

“那你就站着吧,当一早上迎宾,还滴流滴流淌黑水儿。”季楠笑了声,口香糖还打了个响儿。

“把你欠的。”走在最边上穿白外套的男生开口说了一句。

“那要不你叫他也行,”季楠抬抬下巴指向白外套的男生,跟潘小卓说,“你叫凯哥,让凯哥带你进去。”

潘小卓迅速抬眼一扫,白外套男生根本没看他,他转开视线,最后还是看着中间他最熟悉的那个,叫了声“迟哥”。

迟骋垃圾桶盖儿一掀,冲潘小卓示意,潘小卓秒懂,迅速把书包摘下来扔进桶里。

桶里也不完全是空的,季楠书包也在里头呢。

季楠自己就是来晚了,眼看着迟到了,给理科班这俩哥叫出来倒垃圾,这样就能跟着混进去。

潘小卓跟在他们仨后面,身高跟人差了十厘米,像个小尾巴。

“一个桶四个人倒啊?”抓迟到的主任瞥了他们一眼。

潘小卓吓一哆嗦,季楠“嘿嘿”乐了两声,答说:“嗯呐,赵主任早上好!这周我们班值日,上片区来着。”

赵主任冷哼一声,显然没打算真跟他计较:“跟人都不是一班的,你值个屁日。”

季楠又是笑:“谢谢领导!领导辛苦了!”

“滚蛋!”赵主任白了他一眼,让他们走了。

潘小卓头都不敢抬,溜溜地在后面跟着,到了他们的楼层,把沾了泥的羽绒服脱下来,从垃圾桶里把书包捡出来拎着。季楠已经走了,潘小卓低着头冲迟骋和石凯说“谢谢”。

“没事儿,进去吧。”不知道是谁说的一句。语气淡淡的,潘小卓心里紧张,那俩人说话声音又都低,他没分清。

班里没有老师,潘小卓抱着衣服和书包到座位上,带着一身凉气。

旁边的同桌在摸着他自己的书,听见潘小卓坐下转过头来问:“你来啦小卓?没被抓住迟到吧?”

潘小卓长长地呼了口气,小声回答:“差一点儿!碰见了你小哥他们,我跟着他们进来的。”

“我小哥?他干什么去了?”陶淮南眨眨空洞的大眼睛,问。

“他倒垃圾。”潘小卓说。

陶淮南马上明白了,笑了声问:“他和凯哥?还有楠哥吧?”

潘小卓点点头,想到他看不见,又说:“嗯呢。”

“好主意,以后你要是迟到就提前告诉我,我让他们倒垃圾去。”陶淮南笑笑,“这事儿也就楠哥能想出来。”

潘小卓可不敢,他敢使唤谁?除了迟骋之外剩下两个都是他债主。

潘小卓高一那会儿在食堂走路一滑,手上餐盘全扣那两位身上了。当时那场面对社恐的小卓来说太噩梦了。到现在每次想起来都还觉得呼吸困难,不能多想。

当时季楠让他赔四千块钱,小卓很穷,他一学期的花费也就六千,四千等于是他将近三个月的生活费了。

最后那四千季楠和石凯谁也没要,季楠就是吓唬他,嘴欠。潘小卓那一卷钱揣了好久,一次次往他们班里送。这钱给不出去并不会让他觉得轻松,钱给不出去就代表这事儿一直不能了结,他从来不惹学校里这些公子哥儿们,他也惹不起。

因为这事儿潘小卓那一整个学期都提心吊胆,看见这几个人心都咯噔,一直挣扎在上去给钱和躲远点儿之间。

现在他和陶淮南坐一桌,和这些人也见得多了,虽然不像最初那么害怕他们了,可也不太敢和他们说话。

“卓儿,我脸上好像有个毛毛,还是头发?”陶淮南碰碰他手腕,把脸凑过来,“你能看见吗?我一直痒,还摸不着。”

潘小卓转头看他,按着他的头微微朝着窗户,冲着光。

“有根细毛毛,你帽子上的。”潘小卓刚要给他拿开,手伸过去想起自己早上又是摔倒又是从垃圾桶捡书包的,还没洗手。他从桌子上拿了根笔,用笔帽把他脸上那根白毛挑开了。

陶淮南看不见,是个盲人。分班之后潘小卓就跟他坐一桌,是潘小卓主动提出的。

当初陶淮南不止一次替他解围,是个很温和的人。

盲人在普通学校上学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儿,黑板和书他都看不见,但陶淮南家里这么多年一直坚持着让他在普通学校,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只能待在特殊群体里。

这一对小同桌关系很好,潘小卓对外社恐,私下里跟陶淮南倒挺放得开,俩人天天说话,下课说,上课偶尔也说。老师拿他们没办法,潘小卓是班里的尖子生学霸,陶淮南是团宠,所以他俩上课小声说话老师们也舍不得说他们。

“你吃饭了没,卓儿?”陶淮南问。

“没,早上要送我小弟,来不及了。”潘小卓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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