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君忧也不谦让,拿过白棋棋罐便说道。毕竟眼前这人,可是让他看见了老师的影子,若想赢可是万万不能装太过。
他轻轻捻起一白子,眼睛盯着角星位处各摆放两子的棋盘,脑海里回想着宋林的棋路,只听“啪”的一声,那白子直直敲定在中央天元。
宋林双眸微眯,似是没有想到,也可能觉得这年轻人莫不是在瞎搞。
他抬起头看了面前年轻人一眼,脸上又不像是玩乐,反而自信满满,便趣说道:“这道门讲究个道法自然、无为自化、应物变化。薛小友的棋路还真是自在随性。”
薛君忧笑笑,“晚辈自知远远不及前辈,一般棋路在您眼里何足挂齿,索性不如剑走偏锋,说不定还能莽出个一二来。”说话间,轻捻出一枚白子,又“啪”的一声打在另一处无用之地。
宋林笑着摇摇头,却并没有轻视对手,自顾自地建筑根基。
须臾之间,二人便在棋盘上接连落下十几手,这才堪堪出来些短兵相接之势。
凝视着眼下棋盘,看白子依旧杂乱不堪,完全没个章法。宋林又摇了摇头,心中隐隐升起一股无趣之意,方才隐晦开口道:“薛小友棋路确是独成一派,剑走偏锋,可子子高位,却无实地,只如一地残花,怕是难以承袭风雪之威。”
薛君忧还是笑道:“棋盘之势,不怕一地残花,亦不怕风雪之威,只怕举棋不定,迟疑不决。晚辈认为,如遇大敌,不仅不可妄自菲薄,反而更要当机立断,孤注一掷去打对方个措手不及,还是莽,总之......莽就对了!”
宋林深邃的眸子缓缓转动了下,这棋局无趣的很,倒是对这薛家三子突然大感兴趣。
宋林不再说话,开始驱动黑棋攻城掠地。那杂乱不堪的白棋果然毫无招架之力,一边避免被吞灭,一边各朝各处的后路退却。
又是几十个回合。
宋林的脸色反而渐渐严肃起来,他所执黑棋虽接连得胜,但白棋一方本就无势可夺,无地可占。十几场胜利下来,对方连伤筋动骨都算不上,反而靠着一步步朝后退却,在外围建立起了广阔深邃的大势。
再反观自己这边,虽角边尽占,却因吞灭那一步步无用之棋,而使得自己陷入进退两难的处境,甚至不知不觉间还落后了白方。
“好......好!哈哈哈。”
宋林凝视棋盘许久,脸上终于出现了未曾有过的情绪波动,多少年了,他还没有因为棋艺而发自真心的开怀大笑。这年轻人有意思。
懂礼谦卑,又有真才实学,气魄胆识。看来前几日向陛下提议的那八字谋划要改一改了。
如此璞玉,雕琢一二或可成栋梁之才,若是只当做寻常质子胁迫薛家家主,未免太过可惜。何况这人世间,总有些手段,能够让一个人心甘情愿去做事。
如果没有,那只能说条件开得还不够。
宋林并没有慌乱,反而更加认真对待起来,二人相互落子之际。
他抬起头,随口又问了眼前年轻人一句:“薛小友才华横溢,又已及冠,可婚配否?”
薛君忧摇摇头,自谦的说着场面话:“商贾之后,身份低微,却又眼高于顶,瞧不上平民百姓,却又被名门看不上。晚辈只想快快活活做一富家子,就此了却余生。”
宋林微笑着点点头,心里仿佛敲定主意,看来他那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外甥女安阳,今年是非嫁不可了。
不过,如何心甘情愿的嫁,心甘情愿的娶,还是要回府好好筹划一番才行。
思索间,宋林开始重整旗鼓,守住根基从头建立势气,十几回合后,双方竟又回了原来对峙之势。
薛君忧心里只觉一阵黔驴技穷,眉头轻皱,额头上更起了层薄薄汗珠,他这打法,就是要找准机会一鼓作气。可不曾想,面前这宋林叔似乎看透了自己棋路,宁可悬而不决,都不再前进一步。
谨慎!这个人太谨慎了,简直非十成把握而不动。
“势无虚势,地无实地,可势亦能取地,地亦可扩势。”宋林脸上尽显欣赏之色,从棋罐中捻起一黑子,直落天王山,“你很厉害,真是年少出英才啊。”
中盘已至,薛君忧却并没有占据到最至关重要的位置。
纵然割据一方,势大地阔,却只能任由黑棋一点点渗透蚕食。
至于那中央天元,若薛君忧势成,便可屯于中枢之地,傲视四极,平定八荒!可奈何被对方完全看透,虽身在中枢之地,局势却反而成了诸侯四起,十面围堵......
这棋局已经无需再等收官了,薛君忧自知大势已去。
到底还是走了老板的路,他从棋罐里取出两子,逐个放在棋盘右下角,抬头看向眼前这个两鬓斑白的中年男人,摇摇头笑道。
“我认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