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尔维斯伯爵写给殖民地总督莱恩公爵的信非常简短但是不失礼貌,他没有如一般贵族之间的通信那般上来先是一大篇的恭维吹捧——对于贵族而言,一封信通篇下来只有最后几句是正经事儿甚至没有正经事都是非常正常的,毕竟这很好地表现了他们不需要为任何事情操心的尊贵地位,只有下等人才需要无时无刻不为自己的生计担忧;但是也没有如他平时说话一样惜字如金——那对收信的贵族来说也是一种冒犯,会让收信人认为写信人将他视作听差呼来唤去而相当不高兴。
这封信的措辞也很微妙地反映了拥有两位伯爵的海格斯家族对那身在新泽西代表英王行使权力的殖民地总督的态度。翻译出来,与其说它是询问莱恩公爵对我的处置,不如说是海格斯家族已经作出了要遣送我回欧罗巴的决定,而只是在礼仪和程序上告知目前名义上能决定我的去留的莱恩公爵一声——埃尔维斯伯爵在信中完全没有询问公爵是否要让我回到雇佣军团中去履行所谓“中校”职责,他甚至直接给这个可能下了一个“不成体统”的定论,任何一个熟知贵族之间说话方式的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甚至给了我自己向莱恩公爵写信的机会。
“如果你认为需要,也可以加上您自己的陈述,一起让人送去。”
我现在身上毫无任何能够证明我的身份的家族信物,而埃尔维斯的做法无疑是以海格斯家族的徽章为我担保。说实话,埃尔维斯伯爵会为我做到这个地步确实出乎我的意料,他在自己写的信中并没有隐瞒我的来历,只要是对符腾堡派出的雇佣军团兵员来源稍微有所耳闻的人都能够明白那委婉的“遭遇了不法之徒”到底是什么意思,这让我不由得为之前自己的小人之心感到惭愧起来。
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突然萌发出了另外一个想法。
“或者有另外一个更好的办法,大人,不如请您允许我做我自己的邮差——请允许我携带您的信件到新泽西去,我相信有您的名字在,莱恩公爵必定会准予我的请求,那样我就可以直接从新泽西搭船回欧罗巴。”
越说我越觉得这个方法可行。
“这样一来,就省下了信使来回的时间,既不需要再继续麻烦您,我也可以早点回到我的家乡——大人,请原谅一个游子对家乡的思念,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我的故乡和我可怜的母亲,我这么久没有消息,那多愁善感的可怜人肯定以为我遭遇了不测,整日以泪洗面了。”
虽然我自己都想象不出埃德蒙子爵夫人以泪洗面会是什么样子——作为一个合格的贵夫人,眼泪也是她们武器的一部分,梨花带雨只是进攻的号角,以泪洗面这种会弄花妆容的事情简直不可想象——但是为了早日回到路德维希斯堡,以及逃离我和埃尔维斯伯爵之间悖逆常理的关系,我还是硬着头皮试图以夫人为突破口勾起埃尔维斯伯爵的怜悯之心。
事实证明——没用。
“信笺在桌子上,您可以现在就写。”
伯爵就像是完全没有听到我的提议一般,说。
“大人……”
在对上埃尔维斯伯爵蔚蓝的眼睛之后,我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就如同炎热夏日里的冰淇淋冷饮一般,迅速融化消失了——真是奇怪!明明是一样的蓝眼睛,为什么我总觉得他对我比鞭打过我的伊恩伯爵都更有威慑力?
在伯爵让出书桌前的位置之后,我不得不磨磨蹭蹭地拿起鹅毛笔,一边安慰自己留在弗里古庄园也好免得到时候去了新泽西再出什么意外情况——海格斯家族与新泽西的关系这么微妙,万一莱恩公爵想把我留在殖民地为他“效力”,我可就真的欲哭无泪了呢!——一边冥思苦想该怎么才能在符合下位贵族与上位贵族之间通信规则的前提下将我自己的来历说清楚。这是个相当有难度的工作,也就是说我的语言得分配百分之九十用于恭维和吹捧,剩下百分之十才能用来叙述我离奇得可能会被认为是骗子的经历,还不能写得太长。埃尔维斯能不用搭理这一套是因为他是海格斯伯爵,我可不是!
“致尊贵的约翰·W·莱恩公爵殿下:”
写完开头一行我就写不下去了,该从哪里说起呢?从海莲娜?不不不,将海莲娜与我之间的事情写进去只会让整个事情显得更加复杂,那从我被强盗抓走说起?就按照伯爵的说法,是不幸遭遇了强盗才导致了我今天的局面,而曾经照顾过我的布兰德上尉可以作为证人,如果公爵见过布兰德上尉,可以向他求证……
在我苦苦思索的时候,埃尔维斯伯爵突然走过来,抽走了我手中的羽毛笔,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我一大跳。
“不要咬笔。”
我这才发现我思索的时候下意识地一直在咬那只羽毛笔的尾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