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忠拿着刀的左手抖动几下,想上去先制服赵允平,可实在有心无力,只好看向地上的修士:“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还看不出来吗?是邪祟……”修士捂着伤口,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来,一脸痛色,“前几日那六个道友,怕是已经出事了!”
陈忠脸色难看至极,此人说的那六个修士原本也在船上,前几天突然消失不见,只留下信书说是先一步回花清镇打探。大家都觉得奇怪,那六人确实可以御剑飞行,但是这么远的水路,会耗费不少修为,没必要急于一时,最后一番探讨又不了了之,只当是那几位修士看同行高人众多便由此松懈了。
那边打得天昏地暗,这边陈忠先帮修士止了血,之后似乎为了验证什么,快步走到舱室最里边的柜子前。
幻境是参照现实所化,舱室原本有的东西,幻境里大概也会有。
陈忠用力拉开了柜门。
哪怕已经做了最坏的预想,可看到那堆沾着凝固黑血的人体残骨,他还是没能站稳,跌在地上,呕一声吐了出来。
舱室另一头,姜邑没有灵力,只能提着破魂剑宰猪般一道道杀去。
赵允平成了邪祟新的躯壳,有了邪祟之力,也不怕他,一招接一招地和他来往对抗,半晌后,看他气喘吁吁,速度变慢,笑道:“再怎么样,你也是凡人之躯,想斗得过我,痴人说梦!”
姜邑回头又是一剑杀去,他近乎杀红了眼,只盯着那抹身影不停地追砍,嘴里自言自语:“一片片削去,总能削个干净!”
赵允平被他一剑又刺入颈窝,血液和煞气开始外溢,他沉着脸吼道:“想留你一命日后来用,你却非要找死!”
刹那间,浓重的煞气倏地涌出,如铁笼将姜邑身体包围,又骤然缩紧!
黑雾里的身躯起先还在挣扎,不多时,就慢慢不动了。
赵允平伸手上前,死死捏住那煞气中的脖颈,捏得手背青筋爆出,一直到那清瘦的身躯完全不动了,才恨恨收了手,他先是扯唇一笑,笑完,又盯着黑雾里了无生机的尸体作出痛苦神态:
“我本来没想让你这么死的……”
“贱人!贱人!”
“给你活路你不要!”
“你想攀着以前的赵允隋也就罢了,那时候他是世子,是天降之才……人往高处走,我不怪你,你我是一路人,我理解你的野心,我理解的……可你现在……又是为了什么啊?!”
“怎么就死了呢……”
“真是可惜没能告诉你,赵允殊被夺舍,我三年前就发现了,你要是知道我的聪慧,肯定不是这么个瞧不起的表情吧?”
“你若没死,一定会问我为什么能发现……”
“发现也不难,赵允隋去修仙,未来能与我争夺爵位的只有赵允殊一个,我怎么可能不关注他?他身边的仆役,全是我的眼线,他一举一动,我全部了如指掌!”
“论才智,我根本不输赵允隋!!!”
幻境里的舱室回响着赵允平一人念来念去的声音,如今杀了破魂剑新主人的姜邑,他知道自己唯一的威胁彻底没有了,只瞥了那边惊恐的两人一眼,便又全心围着眼前咽气不久的人来回渡步,声音一会儿是那邪祟的,一会儿是赵允平自己的。
邪祟:“你做了我的祭品还不与我站在一边,与赵允隋合谋害本尊,你该死!该死——”
赵允平:“本是我的奴仆,不忠于我,确实该死!”
……
陈忠试了无数种方法都无法闯出幻境后,他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也豁了出去,对那边的赵允平不忿道:“二公子,你既然没被邪祟害死,为何还要与邪祟为伍?”
赵允平回头,打量着他,之后笑道:“我体内的东西还差一个人就能完全修复好了,我也舍不得先吃姜邑,不如就你吧!”
话落,陈忠便被那股煞气拉到赵允平面前,他惶恐摇头,试图唤回眼前人的良心:“二公子!我知道你是被邪祟蛊惑,可你不能再错了!你又何必如此?世子若不是因为这邪祟也不会回凡尘,你是王爷最看重最栽培的儿子!王府上下都敬你,你何必自毁前程?!快醒醒吧——”
“醒醒?”赵允平瞬间笑开了,“我若告诉你,我始终都知道王府进了邪祟,甚至还暗中帮那许莲儿和后来被东贤夺舍的赵允殊,你岂不是要气死?”
陈忠猛地滞住。
赵允平看他如此反应,笑声不止:“还最看重、最悉心栽培的儿子?呸!整个沂周谁不知道我赵允平就是捡赵允隋的漏!你以为我不知那些平时奉承我的小官私下如何说我?”
“什么都比不过世子,若不是世子修仙,一个庶子哪有这么好的运气?若哪天世子不愿修仙,我这个庶子就得滚一边儿去,休想再肖想爵位……是不是?”
“公子……”
“凭什么?!”赵允平满眼浮出戾气,“我凭什么要一个连王府都没能待几年的人永永远远压在我头上?”
“我告诉你!许莲儿杀死东贤那晚,我就偷偷跟着看到了!我明知那不男不女的东西身上有邪祟,可我不仅不害怕,反而兴奋得浑身发抖!邪祟有什么不好?它能让许莲儿把一个金丹期的高手杀死又复活,试问你们仰慕的赵允隋,他有这样的本事吗?”
“那东贤也够蠢,不愿意成为邪祟祭品,将它藏在镶秋苑滋养,找别人代替自己成为躯壳……结果怎么样?那么轻易就死了,死都死的不明不白!”
“你当我是被蛊惑?你可知三年前画舫的起尸事件是谁做的?”
陈忠:“……”
赵允平道:“我那时候还不确定邪祟的能力,看到那李兄养在外室的女子跳河,想到正好可以试一试,将那女子捞上岸,可惜当时还有几口气……”
陈忠瞪大眼睛:“你……”
“对,我准备亲手掐死她,不过想到赵允殊被夺舍时许莲儿还没死,还是留了她一口气,直接扔进了镶秋苑。”
“我当时亲眼看着她起尸,爬墙逃出去,跑去画舫,杀了李兄。”
“我那时就知道,这邪祟是个好东西,可以帮人实现一切愿望!”
“我放纵东贤扮作赵允殊滋养镶秋苑的邪祟,为的不过就是这一天!”
忽然,赵允平声音低了下去,转身看向被煞气包裹的尸体:“不过还是松懈了,居然没发现身边的人有着修习邪术的天赋……要不是东贤不惜一切代价要把姜邑献给邪祟,我或许都要一直蒙在鼓里了。”
陈忠面色一片死白:“二公子,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你难道忘了江夫人怎么去的?她是为了救你!死在附身小公子的邪祟手里!”
赵允平一听,笑得满眼阴冷:“我娘不死,父王怎会对赵允隋的能力失望?又怎能不对我心怀愧疚,往后若面对赵允隋放弃修仙的情景里,又如何愿意把大权彻底交给我?”
陈忠几乎不敢置信看着他,他想不到有人能狠到这个地步,哑然失声后,又恍惚低喃:“你……你究竟什么时候与邪祟做了交易?”
他想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赵允平早已不是赵允平的。
“也不算久,”赵允平脸上闪过得意之色,“进京面圣之前。”
“……”
“那时候我找不到姜邑和赵允隋,本以为邪祟真被赵允隋在外面除了,还可惜不已,谁知离开王府的前一夜,这邪祟气若游丝地找上了我。”
“你说赵允隋是不是个废物?都把邪祟逼到如此地步还能把它放跑了!那一缕煞气,随意找个有点儿灵力的修士都能一下杀了吧?害得我后来不停找修士骗来给它吃,帮他修复……赵允隋这个废物!”
“……”
“其实去花清镇也没别的计划,我只是想去看看成了废人的赵允隋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也让你们瞧瞧你们崇拜的是个什么玩意儿!顺便把这不知好歹的贱人找回来,我喜欢他,都不在意他低贱的身份,可他就是这么不知好歹!”
“死了活该!!!”
一道极其弱小的黑影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捂嘴哭泣不止,转眼跑出幻境不见了。
赵允平不知幻境里还有别的小邪祟,自然也不知有东西跑了出去,拍拍陈忠的肩膀道:
“既然说了这么多,也不妨都告诉你,你可知邪祟帮我实现的愿望是什么?”
陈总早已从他前不久的话里猜出了,彻底不说话了。
赵允平微微笑着:“我的愿望,便是让那个被你们奉为神祇、仰慕尊敬、明明从来没做什么却永远压我一头的赵允隋,沦为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废人!”
这句话说出的瞬间,那团距离他极近的黑雾里骤然扫来一只带风的手掌,那手掌呈狰狞的爪状,舱室内的所有人都还没能看那是个什么东西,便先听到了一声“咔嚓”,接着,那“咔嚓”声绵密地持续,伴随着赵允平失控又震撼的惨叫嘶吼。
黑雾里,一双细长的腿踏着缝了独特花纹的黑靴走出来。
赵允平的头骨被那手掌生生捏碎,他五官流出血,双目几乎迸裂,愤恨又悲哀地转过视线,瞪着姜邑。
姜邑:“谁说赵允隋是因为你的愿望变成那样的?”
赵允平流出血泪,是怨,是恨,还有无尽的惧:“姜……”
“你也配?!”
话落,从赵允平天灵盖欲意钻出的煞气也被那双兽爪般的手掌逮住,只随意一搓,竟就碎了……
此时此刻,姜邑脑内传来系统的声音:“恭喜宿主任务完成!你终于发现这个世界杀死邪祟的正确方法了!不过你消耗了一个龟息丸假死,在这个世界待的时间大幅度缩短,不能超过一年了哦!”
姜邑没说话,他是在和赵允隋隐居这段时间,慢慢想出的这个方法。
他将命簿所言来回看了几百遍,又想起三年前赵允隋曾经在幻境里杀过有可能被邪祟附身的女鬼那次,来回推断,觉得很不合理,如果当时女尸被邪祟附身而去shā • rén,当时就该被赵允隋杀死除掉才对,那为何邪祟还在,命簿又非要他去做那样与邪祟交易的任务?
为什么非要他?
他有什么不一样?
最大的不一样,就是命簿里的姜邑,对世子求而不得——有了情。
所以,如果没有猜错,邪祟的弱点,就是躯壳所动情的人。
他需要在赵允平对他有情时,将其一击杀死!
且保证那一刻掌控身体的是赵允平本人,而非邪祟。
这就是除掉邪祟的真正办法。
安静下来的舱室逐渐发生变化,幻境开始消失,外面传来侍卫和修士的脚步声。
可室内变化依旧在进行。
入目所及皆是万丈金光,云雾翻涌。
跌坐在地上的陈忠怔然抬头,眼睁睁看着那死去又活来清瘦的身躯被紫气环绕,天雷伴随着龙啸轰然而降,源源不断的灵气急速涌进,万物在一瞬间都失去颜色,只剩下近乎要将天地毁灭般的狂风与电闪雷鸣。
那个昔日在王府被人辱笑又被逼走的奴仆,就这么……原地飞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