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萧林转身要走,江煊拦住他:“咱们有话好好说就是。”
江世元忍着脾气道:“一家人不必闹到这份上,你是有出息,可你单枪匹马,怎就知日后在仕途上用不到江家?何必为了置气放着好路不走,走那泥巴路?”
江萧林扫他一眼,忽问:“姜邑回了云京这么久,你从没记挂过他?”
中年男人一怔,江煊正要让他住嘴,就又听他对自己道:“哦,他不会,那府里其他人呢?没一个记挂他的?”
江煊:“……”
江世元脑门都要冒烟了:“你到底想说什么?我们对你好,还好错了?”
江萧林眼底神色尽数褪去:“你们江府,没到二选一的地步,更没到杀了姜邑我才能活的地步……哪怕真有那么一天,死的也绝不会是一个。”
“你说什么疯话!你可知你这些话传到外面……”
“不必帮我传,”江萧林直逼江世元跟前,“皇上知道,不仅知道我喜欢男人,喜欢的还是跟你江家老死不相往来的养子,此生都不会回到江家,更不会娶妻生子了。你们猜,皇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枝叶繁茂的大家族,出个长势迅猛的枝头那就非常不得了,可如今只剩根基,唯一有望通天的枝叶自去别处,天如何?自是乐意见得!
江世元一动不动了。
江煊不敢置信:“你、你大逆不道,怎么敢那么说……”
江萧林拿着书走了,跨出门时,头也不回道:“言尽于此,别再来了。”
……
四月中旬,院子里生机勃勃,满院春色,姜邑每次用兽身打完滚,就去后院汤池泡一泡,然后甩着毛开始思索。
想的大多是没用的事,晚上吃什么,明日玩什么,有时候觉得只知吃喝玩乐很爽,有时候又觉得很没意思。
他是人,到底不是真的虎。
江萧林变得异常忙碌,可每夜回来还是会抱着他询问今天做了什么,听到那些吃喝玩乐也不觉得无聊,时不时笑,然后埋进他颈窝深深吸着,好似血液里都流淌着迷恋。
到了四月底,一天晚上,江萧林问他:“想不想出一趟远门?”
姜邑顿时坐起来:“去哪儿玩?”
江萧林轻笑,笑过了又凑近望着他:“不是去玩,北边那里近几月发了旱灾,皇上派了钦差运送赈灾粮,可又不知旱灾何时结束,想找些大师一道去,若能祈雨必有大赏,真下不了雨,也当是尽心安抚当地……我想你最近总有些闷闷不乐,推举了你,说你以前时常钻研此道,能观测天象……”
姜邑立马道:“可我不会观测天象。”
江萧林贴着他的脸颊:“我会,在那之前我就教好你,不会露馅。”
姜邑便眨眨眼睛,像是开心了些,凑过去小声说:“其实我也能降雨,那恶蛟平时也是靠着煞气胡作非为,为了模仿龙,喜欢用煞气将其他地方即将降的雨挪到自己地盘……我现在有了煞气,自然也会!”
江萧林并不意外,食指抵在他唇间:“此事不可在他人面前提起,易招惹祸端。煞气进了你体内,便和血肉一般,总有精疲力竭的时候,若是让人知道你能随意降雨,那紧急的不紧急的、必要的不必要的全都会找上……你答应我,只做一个观测天象,偶祈急雨之人。这样能有些事做,也不会大小事都找到你。”
姜邑想了下,点头:“要隐藏地降雨?”
“嗯,先观天象,预测下雨时间,不要说得太准确,比如三到五日后或许有雨,再在这个时间内降雨,只挪动暂不缺水地方的雨水……若有事,不可勉强,随时与我写信。”
“好!”说完拱过去开心咬他,咬得不重,江萧林却笑着说:“牙齿好厉害。”似乎总能想到办法夸他。
五月初,姜邑跟着钦差走了,江萧林一直送他到城外。
马车走了很远,姜邑翻开帘子往后看,城门处,白马上的男人仍未离开,静静望着这里。
事情比想象中还要好办,就是降雨前的戏演起来比较费心思,可每次偷偷在山头变回兽身降雨,再看到那些百姓笑泪交加的样子,心里默默流过奇妙的触动,更确信自己无论如何都是人。
在外帮百姓降雨的同时,还是没忘了收集自己每日掉落的几根头发,积少成多,日复一日,竟集了一大把。
半个月后,当地干旱结束,不用再隔几日降雨了。
离开之前,姜邑收到了云京来的信,看到上面的宝儿亲启,脸烧了起来,忙撕开信看: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这情诗,只能是江萧林写的了。不过也是看了这信,他想起来因为走前对方那句有事无论大小,随时写信告知。以防对方担忧,于是自从到了这里,便没给江萧林写过信。
眼看要启程,又觉得不写点什么不舒服,于是拿来纸笔,挥挥洒洒写了一行:
等我回来吧!
扒着窗户确信四下无人,又变回兽身,眯眼用力摁了个爪印上去。
……
回到云京是傍晚,风都是闷热的,姜邑风风火火一进门就喊:“萧林!”
年迈的仆役跑出来,惊喜不已:“公子何时回来的?大人还未下朝,我去备些饭菜。”
姜邑拦住他,疑惑:“怎么这么晚还没下朝?”
对方掩嘴小声道:“您在外边不知道,最近云京发生了不少事……国舅爷好像犯了事,被抄家了,又有几个官下马……朝廷里自然事多,大人忙得厉害,经常天黑透了才回,回来也不歇息,坐在床边想事想到半夜,也是辛苦。”
姜邑不问了,让他去备饭菜,先去了后面洗澡。
晚上吃过饭,江萧林才回,他当时已经回到寝屋坐下,远远听到老人在说话,隔着窗户往外看。
江萧林风尘仆仆,穿着官服,手里紧攥着一封信,走得极快,那老奴被他甩在后面,眼见他提着袍子忽然跑起来。
姜邑起身,看到推门而入的男人,嘴角快速地翘起来,眼睛一转,又盯着那套官服,像是在很认真地思考和之前有什么不一样。
还没思考出来,已经被猛地抱起来,又抱着他将门迅速关上反锁。
外面仆役笑着说先去备洗澡水了。
很长一段时间,姜邑的嘴巴几乎不能说话,甚至有那么一刻觉得江萧林要把他嘴巴啃下来,舌头咬断,要喝他的血,吃他的肉了。
“刚收到信,你就回了,”男人眼睫微颤了,绷了许久的脸终于露出笑,“真是我的心。”
姜邑脸上热腾腾的,问他累不累。
江萧林摇头,看他看得不错眼珠,突然亲着人就发起狠。宝贝回来,再累也能好好睡了。
窗外花团锦簇,在风中摇曳了一整夜。
朝中的动荡很快平息,皇上听闻姜邑在那边施展的本领,召见了一次,见他行为乖巧,说话有些呆呆的,和传闻中的跋扈少爷完全无法联系一起,便以为江家把他钻研之术当成了旁门左道,看不上才那般不闻不问,一时间又有种同病相怜之感,想到他此次祈雨有功,又念及自己的规划,便动了个念头。
可也不能直接让人一步升天,便赐了个清闲的芝麻小官,平日也不用上朝,每日自行观测天象自己记录成册便是。
宫中有专门掌管天象的钦天监,可皇上封的小官职与钦天监半点不沾边,作用的话……姜邑回家后总结了下,对江萧林道:“好像是个吉祥物。”
江萧林一时没忍住,笑了笑,随即又想到了别处,沉思片刻,捏着他的手道:“你本就吉祥,不过日后,想来不少人要怕你了。”
姜邑没太明白。
江萧林道:“北边传来一个新故事,说是下雨前,有人在山中听到虎啸,下雨后,就看到有穷奇飞走。”
姜邑忙道:“胡说八道!我没咆哮,也没飞。”
江萧林被他说话的语气萌得一时克制不住,狠狠亲了几下才稳下心神:“所以才说是故事,可皇上要借机立威,找一个可控的人当神物,若天下神物都为皇上所驱使,别国人怎么想?那些心有不轨的宗室臣子又怎么想?”
就算不当真,也会多一些忌惮,尤其是那边旱灾确实是姜邑一去就解决的情况……
姜邑摇头道:“他心眼真多。”
多到都猜对了,还以为自己在掌控全局利用别人制造出一个神物。
江萧林:“过不了多久,他应该还会为你立一些身为穷奇的佐证,不会直说,但会让天下人这么猜测……大约半年内,封你为国师。”摸摸他后颈,“无论如何,谁都不敢伤害你了。”
姜邑眼睛微亮,亮过后又笑道:“那就是大吉祥物了……多亏你了,你可真聪明!”
每天夸夸夸的男人猝不及防收获到了这一句夸奖,身上的疲乏一扫而光,抱着无比宝贝的卷发青年折腾到了半夜。
夏夜不长,天边露出鱼肚白,姜邑还睡得昏昏沉沉。
江萧林每日要早起,穿好官服后,又坐在床边盯着人望了会儿,才起身走了。
……
转眼到了六月,几个翻出来的大案了清,朝中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江家却开始出事。
或许是被前段时间国舅爷抄家并斩首的事情吓到,家里有一位女儿入宫的胡氏接连做了噩梦,不出几日,竟病倒不起,嘴里只顾着胡乱念叨。
请了无数名医,还是无果,江煊是个孝子,为此到处奔波,也不知从哪里听来了个偏方,说是穷奇的血可治疗癔症。他早就察觉出姜邑和穷奇有着莫大的渊源,可不敢乱指认神物,况且姜邑真是神物,怕是要第一个报复他们江家,就将这事藏在了心底。
可如今,怎么也不能眼看着胡氏这么没了,深知江萧林把姜邑当自己眼珠子一样看着,只好等对方早上离开,趁机进府。
江煊想了无数恳求的说辞,谁知才把目的道出口,对方便道:“那些都是胡说的。”
江煊急了:“纵然是胡说,也得试试才知道!命只有一条,我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姜邑打断他的话:“行吧,带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