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的这种想法,在这一刻被完全颠覆了。
被颠覆的还不只是景离对于沐浴的想法,对于香味的感受。
“你……”
要从哪里开口才好呢?是该先道歉还是该先道谢?
千头万绪,景离反而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他只憋出一个“你”字就沉默下来,谢瑶也好脾气地就这么等着他把话说完,顺便示意他坐到自己旁边。
好半天,景离才磨磨唧唧、同手同脚地坐到谢瑶让他做的地方。他手中的茶已经喝完了,可他扔捧着那只白玉杯子,像是回味那样看向白玉杯底部还残留着的丁点儿茶汤。
“你为什么……要对我做这些事。我是说、帮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谢瑶沉吟了两秒:“这些事对于兄长来说,能算是帮助吗?”
景离噎了一噎。他差点儿以为谢瑶这是在阴阳怪气地怪他之前骂她伪善。
结果谢瑶只是用一种早熟的、内敛而又幽远的目光看向窗外。她目光的落点不在凝芳殿美丽的庭院中,而是在虚空里。
“很多时候我都想不明白,自己做的事情究竟是善意的帮助,还是自我满足的伪善。”
谢瑶从来没把自己压抑在心底的这些困惑说给别人听过。
因为能够为她解惑的人、譬如她生父谢恭行只会觉得她这困惑矫情,愿意听她诉说她困惑的人,例如谢皇后、英妈妈、二哥大概又无法理解她的这种困惑——她好心帮人,被她帮的人就该感激涕零,怪她好心做坏事那就是恩将仇报!她又何必把恩将仇报的恶人所说的话放在心上?
这会儿谢瑶刚把话说出嘴,就后悔了。她摇摇头,连忙收敛好低落的情绪,朝着景离笑道:“不说这些没用的!兄长可饿了?我们一起用膳吧?”
谢瑶说着就要喊冯典的名字。
“等等,先把刚才的话说完。”
这一次,景离对上了谢瑶的眼睛。
“你为什么让人给我沐浴?你为什么给我新衣?”
谢瑶略略一顿才开口:“……因为,外在是内里的镜子。”
很多人也只看这面镜子。
早些年谢瑶还不大懂事的时候,她予取予求地给了家中伯母、堂姐许多物什。那些物什都是她母亲的遗物。
要问谢瑶怎么舍得把遗物给出去……当初谢瑶还不懂珠宝首饰、古董字画的价值,和母亲有关的记忆又是乏善可陈。对那时的谢瑶来说,没有实体的母亲与日日几乎都能见得着、摸得到,对自己也很好的伯母、堂姐相比,自然是后者更加重要。
能让自己喜欢的人高兴,让自己喜欢的人更加喜欢自己,东西给了就给了吧。她不是也用不着那些东西吗?谢瑶想得就是这么简单。
但是谢瑶给的越多,或者说放弃得越多,那些人向她索取的就越多。
到了后来,谢瑶已经没了头面首饰,衣服也只有几年前的旧衣。然后——
曾经对她很好很亲切的人都变了脸嘴。
她们开始看不起她,嘲笑她、奚落她,说她果然是没妈养的孩子,这般破落寒酸,根本不像谢府小姐。
再然后,谢瑶就不能跟着她们出门了。
没有父母会想要一个丢人的孩子。
没有亲戚会愿意认下一个丢人的孩子。
没有下人会善待一个丢人的孩子。
打磨内在需要很久的时间,那么至少先从外表下手,把自己打扮得得体、的端庄、可爱些,不再让人觉得自己是丢人颜面的。如此,才算是穿上了护甲,能最低限度地保护自己。
谢瑶正是因为悟出了这个道理,在谢皇后开始往谢府送给她的衣裳与首饰之后,她无论伯母如何拐弯抹角地表示想拿她的衣裳首饰给她们的女儿,无论堂姐们是明着说羡慕她独占了皇后的赏赐,还是暗示她她们比她更适合皇后赏赐下来的某条裙裳、某套首饰,她都装着听不懂的模样,再也没把这些其实她并不看重的东西给过他人。
“兄长如果还想得到陛下的承认,那从现在开始,你必须摆出与之相符的外在来。”
“只有当你有了价值,不管是哪一方面的价值。你才能成为真正的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