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夜色中扶持前行,形影双双踉踉跄跄。萧桓身量极高,哪怕是轻靠在禇容身上借了一点力,对她而言都是极其的吃力。她感觉到手上的粘腻,当然知道那是什么。咬咬牙蓄满力,脚步也快了一些。
“太子殿下,您可还受得住?”
“无事,不是致命的伤,孤已经习惯了。”
谁会习惯受伤?
难道这位太子殿下经常遭遇刺杀吗?
萧桓又咳了起来,气息越发紊乱。
“孤早年遇刺,险些丢了性命。孤看着那血不停地流出来,像是永远也流不完。孤从不知一个人可以有那么多的血,却是第一次知道濒死的痛苦。”
遇刺的原因有很多久,可以是越国宫斗,也可以是两国暗争。禇容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濒死的感觉她也有过。
“我幼年时也差点死了,那种感觉我知道。”
“孤能否冒昧一问,姑娘当时在想什么?”
“来不及想什么,如果有,或许只是当时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念头,遗憾自己白来这一世间一遭。因为人一死,你和这世间所有的联系全部中断。或许不会有人记得你,或许有人会取代你。你曾经经历过什么,你曾遭遇过什么,可能永远不会有人知道,甚至没有人知道你是谁,也没有知道你什么来过,又什么时候离开。”
譬如她。
或许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道她是谁。
她渺小得一如尘埃,风一吹就散了。
萧桓低头,眼神无比晦涩。
凉风如水,夜寒如冰,如果多年前的那个夜,艳红刺目的血,从温热到冰凉的躯体。来不及多想,更来不及说什么,可不就是白来这世间一遭。
原来这世上真的会有一个人,她和你是如此的相似,却又是如此的截然不同。
她是谁。
他又是谁。
除了他们自己,又有几人能知。
*
李公公一见自家主子受伤,大惊失色。
萧桓白衣上的殷红血迹,如一朵朵艳丽的曼珠沙华。其中颜色最深处在他的肩胛骨,隐约还能看见鲜血在不停往外渗出。
他没顾得上细问,连忙将自家主子扶进内室,也没顾得上禇容。
一进内室,萧桓仿佛变了一个人。他嫌弃地脱掉染血的衣,随意丢弃在地。那原本应该受伤的地方,被擦拭之后毫发无伤。
灯影孤寂,摇曳出乍寒乍暖的火光。火苗上下窜动,忽明忽暗地出现在那双幽深的眼中,似寒潭夜火,又似冰雪燃烧。
更了衣,他背手而立站在窗前。
窗外漆黑一片,一如他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李公公低声禀报,“禇姑娘还在外面。”
禇容坐在厅堂,后背的汗慢慢变冷。她脑子里有点乱,同时又无比的清醒。似乎有很多事要想,又似乎没什么可想的。
黑夜掩藏了太多的阴谋诡计,笼罩着整个苍茫大地如同一间暗室。暗室之中纷争不断,有人哭有人笑,有人骂有人唱。
事到如今,她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回不去,也离不开。想杀她的人隐在暗处,如今她除了借力萧桓寻求庇护之外,再无其它的路可以走。
不知不觉中,她睡了过去,迷梦中前世今生交替重现。
睁开眼时,天色已亮。微光从门窗的缝隙中透进来,恰如密林中的光。哪怕再弱哪怕再稀薄,却给人以无尽的希望。
活着的感觉,真好。
她身上不知何时被人盖了一白狐毛的大氅,闻着清冽的冷香。她重新闭上眼睛,静静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过了一会,她听到脚步声,鬼使神差般没有睁开眼睛。
萧桓一步步走近,目光所及皆是那窝成一团的人。晨光熹微中女子如同一朵沉睡的睡莲般静谧娇美,颜如玉唇如花,皎洁无暇芙蓉春面。
他下意识伸手,惊觉之后落在她身上,掩饰般替她盖好大氅。
她忽地睁眼,似睡莲初绽。
“太子殿下…”
“你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