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弥勒佛肚皮上的缝隙向外看,李合月窥见兴元府秋夜的寒天上,孤悬着一颗荒星。
这里是兴元府城外的一间废弃古庙,原是弥勒佛的道场,如今破败了,成了无人踏足的所在。
从华原郡一路奔逃而来的小娘子李合月,此刻就在这大肚卧佛的肚子里藏着。
才十三岁的小娘子,身量并不高,只需蜷缩起手脚,就能把自己藏身于佛像的大肚里,安静地躲过鬼火狐鸣的深夜。
在一盏茶之前,她甩脱了身后那两个追兵,藏进了这间破庙。
黑漆漆的庙里灯火全无,只有一座大肚弥勒的佛像,她绕着它走了一圈,正好看见佛像靠墙那一面的最底下有个破洞。
她不敢再在荒野逃窜,便连人带包袱就钻了进去,再拿经幡堵了破洞,安静抱膝,像是在等死。
天好黑啊,还好天边尚有一颗荒星陪她。
李合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衫。
一束鸦羽灰的光透过缝隙落在她的膝头,雀梅色的裙上有几团显著又突兀的猩红,沉进了密密织就的经纬里。
是血。
她的心又不受控地跳起来,像是要跳出心腔一般。
娘亲说人死后,魂灵会被拘到地府,在此地了结阳间的一切善恶,倘或揣足了钱,便能打点无常小鬼,好能快些上奈何桥,投胎转世,不受轮回之苦。
所以半年前为娘亲、父亲下葬时,她便烧了整整三车的纸钱、纸马、香花。
可惜今夜她死了,却没人能为她烧纸。
一整个陈炉李家就活了她和一个小丫头,上上下下烧的精光,就连后园子里养的珍稀草木、猫儿狗儿的,都无一幸免。
只好在地府做个穷鬼了。
她认命地想着,又趴在缝隙上看了看,周遭还是暗的,忽然听外头有踩枝踏叶的声音渐近,两个面目凶煞的贼人提刀进得庙门。
是方才追她的贼人!
李合月的心一瞬提起,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这二人摸着黑进来,脚步声急促地在整间庙宇响起,像是在搜寻她的踪迹。
也许是无有所获,其中一人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说道:“半大的女子都逮不住,你个短寿儿!”
“我这会儿脑袋木乱的很,你包说咧。”另一个说话了,顿了顿才又压低了嗓子说,“路边的庄户随便杀一个,戳烂脸交差。”
“交个锤子!你给老子趔远些。”
“冯万人说,庙堂上出了天大的事,闹不好要变天,到时候一定有大赦……”
“如此倒好,多杀几个!就照你说的办。”
两个过路的在逃犯说到这,忽然就安静下来,再过一时,忽然听其中一人啐了一口,道,“这笑面佛笑的真瘆人!”
脚步声向庙外去,逐渐销声匿迹了。
李合月的心落进了肚子里,趴在缝隙上往外看,无穷无尽的黑夜风声猎猎,高天那颗荒星若隐若现。
再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她就爬出去,逃到天边去。
可惜她的念头刚刚落下,便听外头忽然起了风,呼啸着往破庙里袭来,经幡被吹得摇摇欲坠,破庙的门也咣当作响,像是顷刻间就要断裂一般。
她吓得魂不守舍,再抬眼时,两个人影连滚带爬地滚进来,接着对着庙门外不停地磕着头,嘴里嚷着饶命,李合月从缝隙里向外看,只能看到二人瑟瑟发抖的背影。
是方才追她的贼人。
莫非是是作恶太多遇上了厉鬼?
李合月头皮发麻,不敢动弹,只往庙门外黑漆漆的夜看去。
山野起了大雾,天边那一颗荒星似有若无,在贼人吓破胆的求饶声里,有人安静地出现在了庙门前,像是骤来的雨,又如乍现的星,来的很忽然。
李合月从来人的身上觉出了迫人的森冷,视线悄悄向上看,先能看见漆黑的夜行衣,再是垂在身侧的一把碧清的剑,光亮的剑身上染着血痕,向下滑落,最终在剑尖儿凝聚成一滴摇摇欲坠的血珠。
她心惊肉跳地向上打量,来人以黑布蒙住了口鼻,只能看见一双森冷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