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座上的梅若春听到是萧氏开口要人,已经出离了愤怒。
“她是想把人要过去伺候,还是想打我的脸?”说话间,一套上好的刻花茶盏跟着砸了下来。
贴身侍女急忙劝道:“夫人莫要动气,小心点孩子啊。”
“夫人如今被萧氏压着,唯一的赢面就是正室的位置和肚子里的孩子,夫君如此偏宠,就算闹到世子面前去,不过平白惹出更大的不快罢了。”侍女秋荷躬身小声地和梅夫人说道。
道理即便是这个道理,梅若春还是忍不住伤心,出了事夫君跑到另一个女人那儿去,一个妾室还敢到她面前要人!
夫君就如此不在乎她的感受吗?
“世子在哪里?”梅夫人起身扶着肚子,忍着眼泪要去问问他,自己究竟算什么。
如今孙嬷嬷没了,底下的大侍女赶紧将梅若春扶住:“夫人,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人给出去罢了,”
她在乎的是一个人吗,她在乎的是萧氏在打她的脸。
“夫人静心养着,就算是世子宠她,等诞下世子爷的子嗣,国公爷回府之时,有的是法子赶她出去。”
孙嬷嬷没了,梅夫人身边的其他人自然看到了出头的机会。
对啊,夫君既然做不了这个清官,国公夫人也不管,但她还有家公,到时候状告她个谋害世子子嗣的罪过,这贱人命都别想留下。
侍女看向温绰玉,眼中带着些可惜,这小妾还没当上,就被萧氏拿捏到了手里?
怕是要磋磨死,也算她自己命不好。
“你自己收拾了出去。”
“是。”温绰玉能说什么,磕了一个头就退出去了。
她虽有些不明就里,但刚刚梅夫人看她的眼神实在不善,卜梅园确实不好再待了。
萧兰烬究竟将她要过去做什么,很快就会知道,若是他有一点愧疚之心,就该把奴契还她,放她自寻出路去,再不沾染护国公府的事。
其实没什么好收拾的,昨夜的华裙首饰不是她的东西,自己不过几件洗得发白的衣服。
只是可惜她攒的那些银子,那次跟着被子卷出去后再也找不到了。
一想到这个,温绰玉的心就在滴血。
这屋子才关过她几日,那仿佛没有尽头的黑暗、饥饿还有高烧让她绝望难受,也让她彻底变成了一个奴才,不敢对主子的吩咐有一个“不”字。
把她变成这样的人,正是孙嬷嬷和梅夫人。
在听到孙嬷嬷死了的时候,她第一个跑上心头的感觉是轻松、痛快。
被逼着按下奴契,被抬着要卖出去的那晚,孙嬷嬷说要将她送到青楼去迎来送往,倚门卖笑的时候,温绰玉大概此生每每回想起来,都要发抖一阵。
孙嬷嬷那张老脸,在之后的晚上接连出现在她的噩梦里。
骤然听闻死了一个为虎作伥、压迫自己的人,谁会不开心呢。
甚至,在如今无人的房间里,温绰玉绽开了很久以来,头一个真心实意的笑颜。
她甚至想去看看孙嬷嬷的死状,看她的儿女是怎样哭得肝肠寸断的,也不知有没有机会。
乱想完,将单薄的包袱一卷,温绰玉转头出了小房间。
北风越吹越紧了,出了卜梅园时,钱石榴想陪着温绰玉一道出去,却被她拦住了。
温绰玉道:“你还要在园里伺候,别为着这点小事惹夫人不快。”
石榴点头,说道:“我知道你不愿意伺候世子,从前我不该劝你的,你……跟姨娘服个软,说自己不是故意的。”
“没事,要不是有你,我早死了。”温绰玉捏了捏她的手,就离开了。
却没想到在园外接她的人竟然是张嬷嬷。
原来萧兰烬让江希晏给温绰玉安排一个清静的地方。
江希晏懒得想,就让她回原来的去处了。
张嬷嬷只嘱咐了温绰玉一句:“回去莫要惹事。”
“是。”她点了点头。
而担心温绰玉会因昨夜的事挨罚而过来的齐伽,见她好好的,没说什么就离开了。
钱石榴才被温绰玉留了步,就有人来传她,说山尽阁那边找她。
钱石榴吓得胆子直接炸做了油酥,萧姨娘为什么会找她?
梅夫人也想知道,自然就让她过去了,钱石榴在担惊受怕中登上了山尽阁。
—
兜兜转转,温绰玉又回到了绣房做活。
萧兰烬要走了她的奴契,却没有让她去山尽阁,两个人也没有见面,不知在弄什么玄虚。
不知道要在这府里待上多久,温绰玉郁卒不已,绣花的速度都慢了许多。
看在有心之人眼里,就阴阳怪气起来:“看来没做成主子很失望呀,还得回来绣花,慢悠悠成这样,还是不甘心吧?”
从世子带走了她,温绰玉又辗转到了卜梅园,昨夜园里打扮她的动静传了出来。
是个什么缘故,大家都是能猜到的。
没成想今天就被送回了绣房,也不知道世子是不喜欢还是嫌她不清白。
看到温绰玉没攀上枝头就掉了回来,自然有人瞧着痛快,想落井下石几句。
温绰玉横了她一眼,根本不打算韬光养晦:“我慢到用脚趾头也快你一截,干活慢让你这么得意吗?”
想取笑她的绣娘一噎,但看见她确实比自己快,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那绣娘旁边的好姐妹看不下去,眼珠子一转,笑道:“你这段时日都学到什么好本事,也跟姐妹们说说,乐一乐呗。”
“乐乐乐,干活的时候想着傻乐,眼珠子不看自己的绣活盯着别人……”温绰玉说着望她绣桌上看了一眼,“绣成这样了还顾得上乐呢,也不见羞死。”
那绣娘袖子一撂:“还真养出主子脾气了,人家好好同你说笑,怎么着说话就这么冲,踩你痛处了?”
“你生了一双奴才的眼睛,可不看谁都是主子吗,怎么,活都不干还站起来了,是我踩到你痛处了?”
在卜梅园卑微了太久,温绰玉早就忍到了极限,现在有一个算一个,她都要骂回去。
那绣娘眼看就要起身过来,温绰玉半点不怕。
张嬷嬷却正巧进来了,见几个绣娘乌眼鸡似的对着温绰玉瞪眼,甚至袖子都要捋起来了。
“吵什么,一个个不好好干活,都是小姐脾气吗?”
张嬷嬷积威甚重,一句话压下来,个个都规矩低头,回位置上绣花去了。
她扫了一眼都绣花的绣娘们,在温绰玉身上停了一会儿,这人回来之后反而比先前多了几分桀骜。
傍晚在绣娘们陆续离开的时候,张嬷嬷叫住了温绰玉。
她眼神严肃:“回来之前,我跟你说什么来着?”让她不要惹事。
温绰玉却有理:“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嬷嬷,奴婢这样,只是为了杜绝往后多生事端。”
这话好像也不错,但张嬷嬷却不打算让她太得意。
“凭你几句嘴皮子,能说得她们服气吗?去!扯三尺软缎,绣一副梅花翠鸟出来,十日后要。”
这差事一交代,温绰玉接下来泰半时间得耗在绣房了。
知道这是对她的敲打,温绰玉也只能应是。
每夜老老实实待在绣房里。
山尽阁那边
萧兰烬望着手中奴契,抬手将其撕了粉碎,纸末被萧索秋风一吹,飘扬似雪。
钱石榴在侍女的引路下,到了萧兰烬面前。
偷偷觑见一眼,钱石榴眼睛都瞪大了一圈。
这是她第一次看清了萧姨娘的模样,心道怪不得世子如此宠爱,就算衣饰简净,让人一眼恍惚不知男女,但生得神仙一般的好模样,令人见之忘俗。
“听闻你是阿……温绰玉的好姐妹,将她到京城后的所有事,每桩每件,不准有一点遗漏。”
钱石榴心里一突,果然教她猜中了,萧姨娘喊她来是为了温绰玉的事。
她定是想对症下药、伤口上撒盐,无孔不入地折磨绰玉。
没想到萧姨娘真的跋扈至此,可绰玉也是无辜的人啊,世子难道就一点都不管吗。
萧兰烬在等着她开口,见她眼珠子乱溜,指节轻叩手下黑檀木桌案。
戛玉敲冰之声引得钱石榴回过神来。
她叫萧姨娘已是神色不耐,连忙开口:“奴婢第一次见她,是在玉蝉楼,那是她第一天到京城……”
不知道为什么,钱石榴觉得自己越说,这秋天好似忽然间就寒冷了不少。
特别是她说道温绰玉被叔父叔母卖入青楼,被莫书儿按进水缸,被孙嬷嬷关起来饿到高烧时……
那股几乎要把人冻麻的感觉简直有如实质,让她有些脊背发颤,挺不住打了个寒噤。最后一句说完,她小心翼翼看向姨娘的时候,发现他已经站起来了,背对着她立在剑架前。
萧兰烬将手搭在长剑上,眼尾红得凄茫,血液里滚动的不知是冰是火,难以平息。
即便知道阿玉定是吃了不少苦,但亲耳听到这么多,还是不能冷静。
“没有一点遗漏吗?”萧兰烬的嗓音变得沙哑了许多,“若敢少说一点让我查到,你全家的命就不必要了。”
钱石榴吓得赶紧跪了下来,她知道萧姨娘不是在开玩笑,“没有了。”
好,他一个个都会记得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