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很脆弱,但是有植入体的话,即使脆弱的人也能活得更好吧?”说完这句话,他又低下头去看自己因为冻疮而肿胀的手,活动下手指,自言自语道,“那样即使手烂掉也可以继续学习。”
这个孩子拼命要抓住它的模样打动了他。
黄忠宇会对很多人施以同情,但很少会被人打动。这个孩子是第一个。
他们太相似,连孤独的努力都那么相似。
黄忠宇去拜访过他的家。那是个除了这孩子以外全部都烂泥扶不上墙的家庭,父母时常不见踪影,远近都有点血缘的十几口人挤在一个屋檐下,靠打零工、给黑帮跑腿、小偷小摸维持生活。让小孩子去读书仅仅是因为公立学校食物免费,且白天不用带孩子而大人可以有空打牌。
黄忠宇资助这个孩子读书以及补习的钱,也果不其然地被他那混蛋父母拿去挥霍,一毛钱都没用在他的身上,并且教他如何从黄忠宇手里掏出更多的钱。
“对不起,先生,但我不想骗您……请不要再为我花钱了……”那孩子带着脸颊上被父母殴打的红肿,十分抱歉地说,“我不会再念书了。”
“你是真的不想念,还是不能念?”
面对黄忠宇的问题,幼小的孩子第一次在他面前哭了出来。
从那以后,黄忠宇中断了明面上的资助,有空就让他到自己家里来,读书、吃饭,或者仅仅是聊天,听他讲最近身边发生了什么事。
黄忠宇给了他一个新的名字:千里。
“如果以后你去到我的故乡,就可以用这个名字。千里,就是鹏程千里,前程远大的意思。”
“为什么不是万里呢?”千里虽然小,但也知道万里更远。
“因为做人要低调一点,”黄忠宇先是打趣,又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你虽然叫做千里,但要去做万里的事。明白了吗?”
千里坚定地点头,又问:“那……先生要回故乡吗?”他似乎已经预见未来的离别,看起来有些悲伤。
“嗯,我是一定会回去的。”
“什么时候?能不能——”他欲言又止,垂下小小的头颅。
能不能带我去?黄忠宇知道他要问什么,也知道他期待着什么样的答案,但自己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给予他肯定的回答。
因为那一场必然到来的归去,也必将伴随着生死。
这个还差几个月才十岁的孩子,与他互相陪伴过了两年,后来黄忠宇几乎已经成了他的监护人。直到他消失许久的父母重新进入到他们的生活中。
最初,那对落魄夫妻只是急需一大笔钱,并不打算要黄忠宇的性命。他们想能白白养一个陌生人的孩子如此之久,那这个人一定很有钱。
“如果你们开口,我会借的,但不要利用儿子对你们仅剩的一点亲情。”被绑在地下室里时,黄忠宇曾这样劝说。
他们的神情看起来十分急迫,是要拿去还债还是逃亡,黄忠宇不清楚。
那对夫妻对此不以为然,更对“借”这个说法哈哈大笑:“我儿子很聪明吧?你想要的话,我可以卖给你。”
为什么要这样伤孩子的心呢?黄忠宇无法理解。不过他并未抗拒,只提了一个要求:“我能拿得出来的钱都可以给你,但请你们不要告诉他——自己的父母做了这样的事。”
可是千里远比这对愚蠢父母敏锐太多,他只稍加留心就发觉了异常,跟到黄忠宇被绑架的地点,看到了该看到的一切。
哭泣着,憎恨着,嚎叫着,羞耻着,向他的父母扑了过去。
当然,他并没救下黄忠宇,十一岁的孩子能对两个成年人做出什么呢?只有自己被打得很惨罢了。
“先生……对不起……”他躺在地上,一遍遍对黄忠宇道歉。哪怕黄忠宇反复强调“这不是你的错”,却还是看到他明亮的眼睛里涌出泪水,又涌入黑暗。
不行,黄忠宇想。要逃离这个地下室的,不是自己,而是这个孩子啊。
他为千里作出全部妥协,却换来孩子更深的绝望,“先生……他们不会满足的……绝对不会。”父母的贪婪,千里比谁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