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七贝勒府门外,贾芸、林之孝正在外头等着。贾芸先迎上来,极其小声:“叔叔?”
“嗯。”贾琮微不可见地点点头,与贾芸交换个视线。
等林之孝牵着马走过来的时候,他却一声长叹:“走吧。”
这神情模样,这语气,怎么都不像是见到正主的样子。
后头几个小厮对视一眼,心下了然。回到荣国府,他们立刻掉头去王夫人那里。
“太太,今儿琮三爷又没见到七福晋。到底七福晋也是在咱们家住过两年的,琮三爷去了好几次都没见着,您说着七福晋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还能怎么想?人家是皇子福晋,一朝升天,哪里还记得咱们这些穷亲戚?”王夫人面上冷笑,心里却满是焦急。
贾琮的婚事都提到明面上,邢夫人等着今年选秀之后给他议亲,她的急切只在邢夫人之上。可画眉那死丫头不知道怎么回事,七贝勒府上没动静,十二皇子又迟迟不回京,宝玉如何还能耽误下去?
虽说男子即便到了二十多岁也不愁娶妻,但真到了年纪,剩下的好姑娘能有几个?
“成日吃着府里用着府里,到了要紧时候,没有一个得用的!”她怒气上涌,荣禧堂里一片死寂。
好一会李嬷嬷鬼鬼祟祟凑过来:“太太,这样等下去不是法子。您不是挑中了几个姑娘吗?不如去给老太太瞧瞧,挑出一两个好的来,老太太最疼宝玉,她老人家亲自去提亲,没有不成的。”
这当然是个好法子,王夫人早就想到了。可问题就在于,老太太已经许久不见外客,偶尔一两回对方不是王妃就是太妃,这等人家实在不配老太太登门。
一面明知宝玉配不上王妃、太妃家的女孩,一面瞧不上这些人家,一面又怕去这些人家提亲被拒绝,王夫人思虑甚多,头脑发胀。
“这等小事,怎么好劳烦老太太?”
她这么说,李嬷嬷也不好再开口,只能垂手退下。
说来说去还是没有合适的办法,王夫人揉着额头,叫那些小厮退下,眸色幽深:“且看合适选秀吧,等选秀之后我和老爷亲去提亲,若实在不成,也只好劳动老太太了。”
在提亲一事上求助老太太,就相当于告诉未来亲家,在贾家她的话语权不如老太太,将来儿媳妇嫁过来之后很有可能会亲近老太太而不敬重她这个婆母。
但事已至此暂时顾不上那么许多,还是先娶个好人家的姑娘进来,保住她和贾宝玉母子后半生的富贵安稳要紧。
思虑许久,王夫人最终长叹一声,屈服于现实。
而另一边,贾琮已经将改变过的事实告诉邢夫人,说他到贝勒府送了礼,远远瞧见七贝勒一眼,然后就被客客气气送出来了。
与王夫人的反应完全不同,邢夫人似乎早有预料:“大老爷不管朝政,二老爷不上朝堂,咱们家原也不值得人家高看几分,你能进门就是烧了高香。我早说不让你去,二老爷非叫你去,讨个没趣回来……”
她絮絮叨叨十分消极,说了好半晌才停住,低头见贾琮老老实实听着,又换上笑脸:“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管好好读书,将来金榜题名,到时候咱们也威风威风。”
“是,太太。那我先去读书了,昨日先生布置的功课我还有些地方不大明白,等会去寻先生问问。”
“好,快去吧。”笑呵呵地看着贾琮出去,邢夫人看向王善保家的。
王善保家的立刻过来:“太太,方才那边传来话,宝二爷又偷溜出去了。”
“是吗?这可真是天助我也,这样的人,拿什么和琮哥儿争?”邢夫人满脸高兴得意,都用不着她出手,就有人把脸送过来给她打。她已经迫不及待等着下次考试赶紧到来,让人们都看看贾宝玉和贾琮之间的差距。
一家人分出好几颗心,当真是应了探春那句“自杀自灭”。
花朝节过后,林茈玉派了林家的人往南边去寻找薛蟠的足迹,不过不是为了找薛蟠,而是为了找柳湘莲,这个爱好唱戏,眠花宿柳,却又爱行侠仗义的游侠“冷二郎”。
这年头要找个游侠,无异于大海捞针,所以林茈玉也不急,命人远远跟着薛蟠,就在他附近找,至于薛家做生意成功与否不用管。
林家人派出去没几天,山东便传来消息,说灾情得到了控制预计今年可以正常耕种。康熙大喜,将原本因为灾情耽误的事情重新提上日程,其中就包括三月的万寿节,和差点被取消的选秀。
紧接着胤祉、胤裪从江南回来,又带回江南灾情结束的好消息。相对冷清的了大半年的京城重新热闹起来,张灯结彩,把万寿节过得比去年更热闹十倍。
有康熙打头热闹,万寿节过完胤祐把闺女、儿子一揣,进宫去看戴佳氏,然后出宫直奔别苑。
戴佳氏的宫女去御膳房给小阿哥、小格格取点心的时候,顺口将咸福宫的热闹告诉了御膳房的人,“正好”被同样等在御膳房给康熙取点心的小太监听见,小太监回去给李德全八卦,李德全又顺嘴说给康熙,等康熙颇有兴致跑来的时候,咸福宫就剩下博尔济吉特氏和戴佳氏。
两位娘娘还在回味刚才的热闹,忽然看见康熙呆愣片刻,然后连忙行礼:“参见皇上。”
“起来吧,不是说老七在这,走了?”
戴佳氏没有起身,直接回:“是,老七说京郊一处别苑里养了野物,前些日子忙乱没顾上去,好容易得了闲带着福晋和孩子去,然后烤了肉给娘娘和臣妾……还有皇上尝尝。”
这个“还有皇上”怎么听都像是戴佳氏自己加上去的。康熙在心里啧一声,眼角余光看见桌上奇形怪状的点心,忍不住皱眉:“御膳房的御厨手断了?”
这次是博尔济吉特氏接话:“这些点心的模子是大格格带着人雕的,她小丫头爱玩,这回又闹着非要用那模具做点心,让皇上见笑了。”
模具?康熙眉头松开,恍惚记得小时候他也曾给太子刻过宝剑。
“小孩子贪玩好动乃是常事,你们吃吧,朕先回去了。”
从咸福宫出来,康熙一会想起上回见过的两个欢快的小丫头,一会想起太子小时候,走着走着忽然停住:“叫太子到尚书房等朕。”
“嗻。”李德全莫名其妙,不知道怎么忽然又想到太子,但不敢耽误,立刻派人去传话。
太子接到传话也莫名其妙,还以为他又做了什么坏事被发现,提心吊胆前去见驾。
只有胤祐两口子带着孩子跑了,玩两天回来给咸福宫送了不少东西,戴佳氏和博尔济吉特氏想着康熙那天的话,匀出一份来给他。私下里再悄悄给传话出宫:别过了头。
于是胤祐又揣上孩子进宫,把孩子扔到咸福宫,自己去找康熙,什么正经话都不说,就说想给儿子起名字。
灾情刚刚得到控制,康熙才从焦头烂额中恢复些,现在无论是皇子还是朝堂上官员,只要面见圣驾总是为了政事吵,忽然听见这么纯粹的家事,他愣了会子才回神。
“你家两个儿子了?”
“是,二阿哥快两岁了,能跑能跳。老三还小,不过哭起来嗓门不小。”
某个字眼忽然戳中康熙内心深处,他下意识抬头,却见胤祐咧着嘴嘻嘻笑,侧腰处还带着两个不足巴掌大的脏兮兮的脚印,似乎他自己都没发现。
能跑能跳?
将这四个字在嘴里回味,康熙心脏莫名一痛,再看向胤祐仿佛又看到他小时候,声音柔和下来:“老二既然好动,那就叫弘曜吧。老三是你嫡福晋生的?曙如何?”
一个曜,一个曙,都是太阳,看来康熙心情不错。
胤祐咂摸咂摸,拱手:“多谢皇阿玛,儿臣不打扰皇阿玛了,这就告退。”
说完他伏身跪安,磕了头就走,动作之快连康熙都没有反应过来。
“这小子,真是来问名字的?问了就跑。”康熙手中甚至还拿着御笔,另一只手还在奏折上没抬起来。自从登基以来,从来没有哪件事处理地这么快。
他哭笑不得,只好命李德全去传旨,将这两个名字记上宗室玉牒。然后他呆愣片刻,忽然叹息:“朕记得小时候,朕也这么撒过娇,但不是对着皇阿玛,是对着玛嬷。”
李德全不敢应声,垂手尽可能降低存在感。
幸好康熙只是叹了两声然后就回神,继续批阅奏折,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宫外,胤祐钻进马车时已经出了一身冷汗,他靠在林茈玉身上:“你说皇阿玛反应过来,会不会把我叫进宫骂一顿?”
作为有完整家庭体验的人,林茈玉由衷表示:“骂就骂呗,我小时候三不五时就要被骂,没被骂过才不正常呢。”
“是吗?”胤祐半信半疑,但既然已经做了,后悔也晚了。
林茈玉露出老母亲的微笑,伸手在他后背抚摸:“乖,摸摸背,吓不着。孩子们都扔在宫里吧,明儿再来接,走,回家。”
两口子走了,享受了一晚二人世界。
孩子们被留下了,咸福宫被闹了个鸡飞狗跳。
第二天再进宫,康熙倒是没骂人,但戴佳氏骂人了。胤祐心情不错,照单全收,然后带着孩子火速开溜。
消息传没传到康熙耳中不知道,反正传到林黛玉耳中了,胤祐被胤裪用敬佩的目光看了好几天。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至少林茈玉是这么认为的。她一边管家一边逗孩子,一边等着林瑾和柳湘莲的消息,但没想到先等到的是贾敬暴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