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勒一直坐在加迪尔的房间里等他回来,所有人都说加迪尔下午就提前回去休息了,穆勒想想也是,穿着裙子被烦了一整天,他一定累坏了。
在等待的过程里,他心神不宁地想了很多事情,最多的是如何向对方坦白之前自己犯的错,并道歉。其实第一次偷溜进屋时是真的加迪尔把钥匙忘在了party上,他就来送还给他。但是进屋的时候对方已经睡着了,像只昏沉沉的倦怠小鸟。于是还东西变成了亲吻。亲吻到最后变成了眼泪。穆勒在哭自己是个懦夫和混球,更哭自己明明这么讨厌自己了却还是忍不住这么做。
加迪尔不会原谅我。
因为太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没有办法坦白。
可是加迪尔也许也会原谅我。不是原谅我的行为,就只是原谅我。
这一点就不是他能确定的了。穆勒感觉自己像是站在晃动的天平上,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重的分量,只能持续摆动着,在极度的恐惧中等待下落或上升。
他无措地站了起来,第一百次在屋子里打转,然后又换个姿势坐下,把脸埋进手掌中间。沉甸甸的压力让他的大脑几乎停摆。在情绪过于激动的时候,人似乎就是没有多余的能量去进行思索了,甚至会在窒息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又一次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他从明亮的日头下等到了落日时分。门响了,加迪尔抱着裙子、提着鞋,神情倦怠地推开了没有上锁的门,头发散乱着,脸上透着不自然的红。
“你的钥匙放在外套里了,拉尔斯让我帮你带回来——”
穆勒的声音像被鱼刺卡住一般,顿在了喉咙里。加迪尔光着脚踩在地毯上,显然没想到还有人坐在屋里等他,也没想到会这么被人撞见。穆勒认出了对方身上唯一的这件衣服来自诺伊尔。尽管加迪尔裸|露在外的肌肤依然雪白光滑,最多泛着点粉红,可他还是认出了那种无法遮掩的……qy的痕迹。
“你们刚刚在干嘛?”他几乎要找不到自己的声带在哪,像鱼一样徒劳地在空气中瞪着眼睛嘴巴张张合合。
“别告诉别人。”加迪尔麻木地关上门,倚了上去,不知道自己今天是第几次说出这句话。这一切真是……糟透了。
诺伊尔让他很舒服,这个事实和它发生的具体过程全都超过了加迪尔的承受能力。他非常混沌和迷茫,大脑仿佛陷入了自我保护机制,让他几乎忘记刚刚发生了什么。屋里没法思考的人除了穆勒以外还多了一个他。比起深沉地探究自我、回顾这过于漫长的一天,加迪尔在现在更迫切需要的是假装无事发生,换上睡衣躺到床上,彻彻底底地睡上一觉。也许明天醒来时,他就可以不再逃避现实,而是真真正正地和自己说说话,问问好像一直在分离的内心和躯体,问问自己的灵魂发生了什么。
但是现在穆勒在这里,加迪尔又不能把他当成空气。更糟糕的是试图在对方面前遮掩发生过什么也完全没可能,无论穆勒是什么反应,发现了或者是假装没发现,加迪尔都知道他会看出来的。
这就是犯错的代价吗?加迪尔感觉自己的心一沉再沉,也许是上帝在借着命运和巧合鞭笞警醒自己越界的信徒,提醒他已经在错误的路上走得太远太深,无论如何都应该在这里停住。
但是穆勒没有怪他,当然也没有说他是对的,也没有试图说什么,没有试图做什么,没有试图交换什么或是威胁什么……他只是走了过来,然后……然后拥抱了他。
加迪尔迷茫地感到有汩汩温热的眼泪从他的耳朵旁边流了过去,它们是穆勒的真心,真正的恐惧,真正的悲伤,真正的爱和真正的悔恨,这是加迪尔没见过的东西。偶尔的偶尔,他会在穆勒伪装的缝隙中捕捉到这些真实的翻滚的情绪,但往往下一秒对方就又半真半假地完美遮盖了起来。
穆勒是天生的笑脸玩家,把所有情绪都藏在或者或假的话和面具背后,从不让人发现他真正脆弱的地方,连愤怒和悲伤都总是向内施展而不是往外释放,释放出来的也是已经修改的“托马斯版”。你可以把这理解成成熟,可以把这理解成情商,可以把这理解成某种“别人才不会懂我”的傲慢和孤独,也可以把这理解成不安,不安于整个世界如此之大,却没有一个人或者一个地方,可以让真正的那个他,也许和平时的他完全不一样的那个他安然降落。而加迪尔此时在泪水中品尝到的是愧疚。他也听到了愧疚的原因:
“我是神经病,我是彻头彻尾的混蛋。”穆勒红着眼睛告诉他:“其实我之前有过好几次偷拿你的钥匙……然后在夜里溜进来……我……”
加迪尔安静地听着。比起对方干的这些越界的心情与夸张事,更让他惊讶的是穆勒会向他坦白,在这样的时刻,如此迅速地就下定决心、做出了选择。他真的是天生的机会主义者,捕捉空隙的能力敏锐过鲨鱼追寻鲜血。除了第一个失态的问题,他一个字都没有再问加迪尔,忏悔得全是自己的过错,但他知道加迪尔会原谅他的。加迪尔知道他知道。
如此小心翼翼,如此贪得无厌。但也是如此聪明。穆勒不是赌徒,他永远等待,直到必胜的机会来临。
尽管知道这份真情也是经过选择后被表达的,加迪尔依然抬起手拥抱了他。因为穆勒没有看错,也没有搞错,加迪尔确实会原谅他的,因为此时他自己也在犯错,还错得这么一塌糊涂。加迪尔是个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人,他连自己都管不好,怎么还会去甩别人的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