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门市,是与京城不同的热闹烟火。
临近新年,街边商店早早挂上了红灯笼招揽生意,窗几明亮。路灯上挂着红彤彤的装饰,往来行人如织,热闹繁华。
商南明看了眼在身边睡得昏天暗地的祈行夜,无声叹了口气。
是谁出发前还很兴奋的……
因为要携带重武器,两人唯一的选择就是高速,重型越野车也将会是战场上的移动堡垒,应对3队危险级别的任务,占有极大优势。
前半段路,祈行夜还在兴奋得像个按捺不住的炮.弹,随时都能冲出去。
但后半段,长时间的道路行驶和一成不变的景色,明显令人昏昏欲睡,就连祈行夜也不例外。
过于兴奋的小狗狗耗尽了能量,睡在温暖的车内,太阳暖洋洋的洒在身上,他盖着商南明的制服,在安全感的包围下睡得香甜。
商南明本想叫醒祈行夜的手掌悬在半空中,迟迟无法下落。
他垂眸看着身边安详放松的睡颜,忽然有些犹豫了。
祈行夜是没有安全感的人,失去父母庇护,只能独自摸爬滚打求生的警惕小兽。这也使得他不相信任何人。
即便商南明一遍遍向他承诺,毫无隐瞒的向他表露自己从未现于人前的真实。
但现在,祈行夜就睡在自己身边,毫不设防。
良久,商南明才慢慢收回手,神情平静,端坐在驾驶位上腰背挺拔如松。
阳光从车窗外洒了两人满身碎金,柔和了商南明的眉眼。
他不再尝试叫醒祈行夜,而是点开了终端界面,趁此空闲阅读起本次案件三百余名亡者的档案,陪伴守卫在熟睡的搭档身边,时不时伸手,耐心的将睡姿不好的某人挥落的外套重新盖好。
细细尘埃在阳光下漂浮。
车内时光静谧,温暖令人心安。
远处,刺耳的刹车声在街上响起。
破烂涂装越野车一个甩尾急停,平移般稳稳甩进狭窄停车位里。
惊得行人讶然向车看去,随即又掩鼻快步离开。
臭,像刚从屠宰场回来。
即便冬日不像夏季高温利于腐烂发酵,但人对动物腐烂臭味的厌恶是本能。
对危险的躲避也是。
“队长,新宠物要是不来怎么办?”
车门推开,黑色战靴稳稳踏在道路上,靴底还沾着已经干涸的红黑色血迹。
女人直起身,手臂随意搭在车门,深呼吸了一口城市里冬日凛冽的空气。
没有硝烟和血液的味道,干干净净。
她微不可察的唇角向下。
啧,不是很喜欢。
“用不用现在就叫谁回来,提前顶上新宠物的位置?”
身后传来疑问。
妹妹头的女孩披着制服外套,银色圆章随着弯腰向外探身的动作而从衣襟内滑落,晃荡在身前。
“徐丽丽太能躲藏了。”
她有些苦恼:“今晚如果在津门饭店不能杀了她,又要耗费我们更多的时间。不想因为新宠物的问题影响我的假期。”
女人侧眸,漫不经心回望:“你很担心祈行夜。”
“准确说,是不喜欢外人毁了3队的好名声。”
婴儿肥的面容上还保留几分稚气,女孩认真道:“要是商南明来,虽然他不喜欢我们,我们也不喜欢他,但总好在他能力还是没问题。不过他的新搭档,就要画一个问号了。”
“队长,要是那个叫夜来香的拖后腿,我能杀了他吗?”
“如果他真的那么没用,妨碍了任务,那让他用死亡发挥一点价值也无所谓。不过我还是相信,他会活下来。”
女人挑眉:“以及,新人叫祈行夜。”
“哦,行者孙。”
“祈行夜。”
“嗯,孙行者。”
女孩一脸认真,但就是不准备认真记住新人姓名。
她满不在乎。
反正都是会死的,费力气记名字干什么呢?
女人舌尖顶了顶上牙膛,“啧”了一声,放弃了。
两男两女从越野车下来,手里各自拎着几只沉重皮箱,径直走向不远处的津门饭店。
所过之处,旁人惊奇望来。
无他,这一行人的装扮和周围委实格格不入。
寒冷冬日里还是一身清凉打扮,不似街上行人捂得厚实。俊男靓女各有风姿,亮眼到想要忽略都难。
女人走在最前面,率先踏进了津门饭店前的庭院。
依旧保留着百年前中西融合风格的饭店金碧辉煌,挑高门庭雕梁画栋,落地窗明亮,奢华却低调,风韵沉淀。
门前制服门童微笑迎来送往,习惯性小跑向新客人,想要接过客人手中行李,却只觉眼前一晃,连发生了什么都没看清,客人一行就已经轻巧避开他,越身走进饭店。
门童愣了下。
他隐约闻到……那几人身上,有种他幼年在肉铺闻过的气味,血腥气。
大厅里的经理皱眉看过来,门童一激灵,赶忙快步追上去:“女士,先生,您……”
话才起了个开头,走在末位的男人就转身看过来,笑着婉拒:“我们自己来,你去别处忙吧。”
他似乎努力笑得善良温柔,但奈何硬件不允许,剑眉星目,久经沙场的坚毅血性带来扑面而去的危险压迫。
惊得门童头皮发麻,大脑一片空白,连连应是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前台小姐正忙得焦头烂额,努力压制怒意,挤出笑容,试图安抚有钱也有脾气的住客,但穿着浴袍拖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唾沫横飞,不依不饶的啪啪拍着花岗岩台面,不堪入耳的怒骂声在挑高大厅里回荡。
引得不少人都皱眉不满看来,却无人上前。
顶多心里骂一句:没素质!暴发户!
只有女人一行人视若无睹,径直走向前台。
她懒洋洋没有骨头般抬手搁置在台面上,斜倚在花岗岩柜台前,纤细指间夹着黑卡递去:“麻烦办理下入住,小姐。”
无人理会。
所有人都在忙着吵架,连本来道歉温言温语的前台小姐也被激起了火气,没忍住:“可那是因为客人您自己一意孤行,我们已经劝过您很多次了。”
“你说什么?!”
中年男人提高了嗓门,暴怒:“你给我再说一遍!”
女人被震得耳膜发疼,不快皱了皱眉。
被身边女孩看在眼里。
女孩转头再看向中年男人背影的眼神,阴沉无光。
经理站在中年男人旁边赔笑,连连弯腰道歉,眼神暗示前台道歉。
前台小姐泪水在眼睛里打转,忍无可忍:“又不是我的错!”
中年男人破口大骂:“没爹妈教养的嘴硬死丫头!看我今天不替你爹妈教教你!”
说着就撸起袖子,蒲扇般的大手挥向前台小姐。
周围人惊呼,前台小姐也惊恐紧紧闭紧了眼睛,下意识抬手格挡护头。
“砰!”的一声巨响。
预料中的疼痛却没有来。
反而是大厅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鸦雀无声。
前台小姐颤巍巍睁开眼,却见刚刚还耀武扬威的中年男人,竟然被人拽住头发重重砸进了花岗岩台面里。
坚硬的岩石都碎裂开来,隐约有血迹流出。
“咔嚓!”一声,碎石掉落在地面。
众人大气不敢出。
纤细白皙的手掌抓着中年男人的头发,看似轻巧却如泰山压顶,压得中年男人别说挣脱,连抬头都做不到,一身肥肉颤颤。
“我说。”
女孩歪了歪头,侧眸冰冷看向经理:“你们没有看见,这里还有客人吗?”
她看起来还是个学生,甚至只有一米六的身高不够抓着中年男人的头,还需要踮着脚。
可气势锋利,以血开刃,令人忽略了她所有的稚气,只看得到她眼中的阴沉狠戾,以及披在肩膀的外套随动作脱落后,露出手臂上蜿蜒如盘龙的狰狞疤痕。
刚刚还有心情看热闹的人,顿时做鸟兽散,大厅里空荡荡无人,靠近前台的地方更是空旷到回声。
经理和前台小姐皆目瞪口呆,保安在远处死活不敢上前。
“对,对,对对不起。”
经理磕磕巴巴:“您有什么,需要要我我帮忙的?”
女孩放下踮起的脚,轻巧拍了拍手,笑着仰头看向女人:“这下安静了。”
女人勾唇,懒洋洋抬手揉了把她的头发:“乖。”
她用指间卡片漫不经心敲了敲台面,对眼前死猪一样的场景视若无睹:“办理入住。做不到吗?”
前台小姐愣了好久。
直到女人掀了掀浓密眼睫,眼波流转间魅色如繁花摇曳,向她瞥过来一眼,她才恍然回神,随即抖着嘴唇道谢:“谢,谢谢。”
不管对方都是些什么人,但前台小姐很清楚,是她们为自己解了围,免去那一巴掌。
“您有预定吗?名字是什么?”
前台小姐在哭,但还是努力回到工作状态。
女人红唇勾起:“余荼。”
前台小姐吸了吸鼻子,快速抹了把眼泪,将入住信息办理好之后,重新郑重将黑卡和房卡双手交还:“您的房间在顶楼,为您免费升级为总统套房。很抱歉打扰了您和朋友们出游的兴致,我代津门饭店向您道歉。”
“不必。”
余荼轻笑:“做错事的又不是你,你为什么要道歉?我一向主张,有错者偿还代价。”
她拿过一沓卡片,慵懒向队员挥了挥手示意离开。
但刚走没几步,中年男人捂着剧痛的头呻.吟着慢慢站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自觉丢脸,又气又怒脸涨成了猪肝色。
“谁?谁打的我?”
他带着一身颤抖肥肉冲向余荼背后:“臭娘们!你tā • mā • de!”
中年男人伸手想要抓向余荼,却见那身影利落转身长腿甩鞭横踹而来,不等反应,肚子已经剧痛。
他的视野快速升高,眼睁睁看着大厅上方的水晶灯离自己越来越近,又逐渐拉远。
“砰!”
躲在大厅边缘的人们呆愣愣仰头,又慢慢低头,视线跟随着飞起又落下的中年男人划过,最后重重摔在沙发上。
真皮沙发在强压下猛然炸开,棉絮木屑飞溅。
尘埃弥漫大厅,顿时响起一片咳嗽声,迷得人们睁不开眼。
等他们再抬头,大厅里只剩沙发上一脸呆滞空白的中年男人,却不见了那一行人。
“那些……到底是什么人?”
良久,才有人颤抖着问。
经理回神,吓得连滚带爬去试探中年男人的鼻息,松了口气之后又赶紧让前台打电话叫救护车。
不论客人是否有错,但人要是死在他们饭店,饭店百年名声就坏了!
前台小姐公事公办,却冷眼旁观,并不准备对想要打自己的人有什么同情怜悯。
但当她回想起那位余荼小姐刚才向她看来的那一眼时,又顿觉心安,有种自己被余荼保护在身后的安全感。
她抿了抿唇,捂着脸试图降温。
混乱中,没有人发现,电脑里已经录入的身份和入住信息,悄无声息的消失。
就连所有监控摄像头里,余荼一行人的身影,也恍然如暴露在阳光下的冰棱,蒸发得无影无踪。
有关他们的痕迹,被彻底从数据中抹去。
而电梯里,高大精壮的男人忍不住唉声叹气,连连摇头。
“我们3队的名声啊,唉,明明我们这么善良柔弱,热情朴实,就因为你们总是这样,才让其他人对我们误解这么深,其他队的人都不愿意和我们来往。”
女孩听得皱眉,一脚重重踩中男人脚面:“说完了吗?没说完就去和你的菩萨说,让菩萨原谅你。”
她冷哼:“亏我还对平民留了手,没有一脑袋砸死他,他竟然还想攻击队长?”
“不知死活——找死!”
男人吃痛,龇牙咧嘴,挂在脖子上的银色圆章从口袋里晃出来。同时晃荡出来的,还有一枚特制金属铸造的纯黑佛像。
身披盔甲,手持武器,脚踩骷髅,怒目金刚。
只杀不渡。
提起楼下闹剧,男人庆幸:“幸好在这的是队长,近身搏斗专家,力道掌握精准,虽然疼,但那人就算司法鉴定也就是个轻微伤,不会招惹麻烦。”
“要是副队,血都能溅三米高——大庭广众之下处理尸体,还是有点麻烦的。”
余荼对两人的吵闹并不在意,懒洋洋的抻着筋骨,她拎起自己的衣服嗅了嗅,随即皱眉。
血腥气太重,会惊走猎物。
“离宴会时间还有一段时间,正好可以用来休整。”
她抱臂斜倚,懒懒打着哈欠,眼角湿润:“都洗得干干净净,换上晚宴正装,不许出岔子。徐丽丽目前化名李丽,作为企业家代表参加晚上的投资晚会。谁要是有一滴血没有洗干净,惊走了我的猎物……”
余荼微微仰头,侧眸冰冷:“就和徐丽丽一起死。”
“我说到做到。”
电梯内霎时间安静下来。
余荼又慢悠悠打了个哈欠,一点泪光坠挂在浓密眼睫上,刚刚的恐怖气势消弭于无形。
电梯门打开。
她转头,笑靥如繁花怒放,美得惊心动魄:“现在,我要去洗个澡睡一觉,在晚宴开始之前,最好没有人来打扰我。不论你们是吵架还是自相残杀,别在我门前。”
“做得到吗?”
女孩和男人同时疯狂点头如啄米。
直到余荼身影消失在房门后,女孩才不满的眼刀横向男人:“聂文!都怪你,队长连我都不喜欢了。”
男人无奈摊手,握住胸前佛像:“没关系,菩萨原谅善良的你。”
女孩皮笑肉不笑:“让你的菩萨渡了你怎么样?我可以把枪借给菩萨,顺便帮他把你骨灰也扬了。”
男人低头和佛像头抵头:“菩萨原谅,其实她是个特别善良可爱的人,就是嘴巴坏了点,她……嘶!”
话到一半,他脸色巨变五颜六色的轮转,然后双手捂着下身,缓缓跪倒在地面,痛到青筋迸起:“白翎羽!”
女孩仰了仰头,哼了一声:“我从不嘴巴坏,我只说未经雕琢但不被人喜爱的实话。”
“比如你是个单核处理器的傻子,脑子永远看不清事实,还抱有天真妄想这件事。”
她歪了歪头,笑眯眯问:“我说错了吗?”
手里的刀已经抵住男人后脖颈。
皮肤掠过一道凉意。
男人大手抓住佛像:“我的佛啊……”
他的队友什么时候能不再掩饰他们的善良!
“呵,这时候叫妈妈比较管用。”
“你,你一个小女孩怎么能说脏话!”
“有什么问题?傻子,要不要我掏了你的肠子裹脑子?”
“佛你原谅她,她是个善良的好人……”
“啧。”
另一男人沉默站在电梯角落,身后背着沉重狙箱,冷眼旁观。
他的终端震了震。
发信人“未知”:[祈行夜和商南明已抵达津门,确认参与案件徐丽丽即将入住津门饭店三楼319房,随员三人。投资晚宴大厅藏有三斤脏弹炸.药,具体成分未明,怀疑为放射性物质或污染粒子,投放人为徐丽丽追随者,预计波及整个进门饭店,共计481人将死于爆炸。具体地点以及炸.药照片已发送,炸.药构造分析和拆除工作需你等现场完成。陈默,接收。]
陈默:…………
[为什么发给我,这是队长的工作。]
[队长要求不允许吵她,否则和徐丽丽一起死。]
发信人“未知”诚恳:[我还想多活两年,队长的颜我还没有看够。你最好欺负,所以。]
陈默:…………
他沉稳踏出电梯,顺着电梯厅窗户漠然向外看去。
祈行夜?无所谓了,就当带个宠物吧。反正多一个少一个外人也不影响任务。
祈行夜是被终端震动声吵醒的。
他皱眉睁开一条缝,迷蒙从盖在身上的外套下面伸出手摸向旁边,左摸右摸都没找到手机在哪,反而摸到了温热结实的腹肌。
没反应过来。
捏一捏。
嗯?什么东西?
捏一捏。
商南明:“…………”
祈行夜没有睡醒的思维慢了半拍。
手机……是这个手感吗?
他努力睁开眼,茫然向身边看去,大脑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哦,这不是侦探社的床上,也不是他的手机闹钟……那他手里的是什么?
捏一捏。
手感好像很不错。
商南明:“……捏上瘾了吗?”
祈行夜仰头,诚恳:“嗯,这是什么?”
“肉。我的。”
“哦。”
祈行夜缓缓躺回去。一秒,两秒——“哦卧槽!!!”
屏幕对面的枫映堂刚准备露出笑容,就猝不及防直面祈行夜拽着自家长官腰身不放,还意犹未尽搓了搓腹肌的场面,顿时惊得他头皮炸开,连笑容都差点没维持住。
枫映堂眼疾手快,立刻挂断了视频。
剩下祈行夜目瞪口呆,颤巍巍觉得自己手里掐着的腹肌忽然好沉重。
商南明垂眸看向他:“要松开吗?”
祈行夜立刻触电般缩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