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了月余的程府,终于再度热闹了起来。
东府上下十余口人、加上西府两房老幼并小冯氏的一双外孙、外孙女,齐聚于锦绣堂,直将个明间儿挤得满满登登,那送茶的小丫鬟走路都得踮着脚,不然一个转身就得踩着哪位的鞋。
然众人此时的心思皆不在礼仪上头,便连平素最爱挑眼的西府二太太谢氏,此际亦没去管那茶果是凉是热、丫鬟们的规矩是好是坏。
她虚握着一方锦帕,眼风不时瞄向院门,目中是极力克制却也难以隐去的好奇。
时间仿佛被抻得极长。
院门处除了几个丫鬟婆子之外,总也不见人影。
便在锦绣堂众人等得心焦之际,一名仆妇忽地从外头小跑着进了院门,扬声道:“二老爷并二夫人、三姑娘来了。”
总算是来了。
众人俱皆凝神望去,只觉眼前一亮,那月洞门里已然转进了数道身影,当先二人,正是失踪了近两个月的东府母女。
姜氏身上著了件蒲蓝软罗素面交领衫,外罩沔阳青织金长禙子,下系着八幅荼白湘裙,裙角绣了一枝半开的玉芙蓉。
玉芙蓉乃是菊中名品,那绣样亦颇得个中韵味,枝叶舒展、闲情淡致,随着姜氏的步履,裙角花枝徐徐摇曳,似花随风动,别添一番飘逸。
一旁的程月娇轻扶着姜氏的胳膊,身著鹅黄衫儿,下系着雪紫细褶素面裙,外罩着件薄如蝉翼的绡纱衫子,衬得她明眸皓齿、肤光胜雪,明艳不可方物。
然而,她二人的锦衣华服、出众容颜,却被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忽略掉了,此刻众目所瞩的中心,是另一个人。
一个走在最后的人。
那是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女,玄衣墨裙、额束巾帼,眉眼生得极是秀丽,尤其那一双秋水清瞳,冷冽明澈,好似可映长空。
她原是落后姜氏母女好几步远,最后一个才跨进院门的。
可奇怪的是,所有人第一眼看到的,却是她。
且,只有她。
有那么一瞬,众人俱皆生出了一种奇异的错觉,就仿佛这一方天地之间,唯此女一人独行。那一道墨色纤影像是有着奇异的吸力,将周遭的光影尽皆吸去。
不过,这怪异的观感也只维持了一息,很快地,众人的视线便重又落在了前头两人的身上,随后,屋中便响起了轻重不一的吸气声。
若是眼神亦有实质,姜氏母女的身上这时候怕不是已被戳出了十七八个透明窟窿。
感受着聚拢而来的一道道眸光,姜氏面无异色,心底却是微微一哂。
还是那个样子。
这么些年过去,风景殊异,人却依然。
果然姜老太爷所言不差,这程家的书香气再浓,到底也掩不去底下那一个“贪”字。
这个家,从来都没变过。或许永远也不会变。
姜氏拢在袖中的手摩挲着腕上的玉钏,坚硬微凉的触感援袖而上,直入眼底。
明间儿西首的角落里,西府大姑娘程月婵的眼睛已经有点不大够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