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叶落尽,秋色苍然。
与过去那些伤痛记忆一同淡化的,还有阿朝身上的鞭痕,到孟冬时几乎已经看不到了。
谢昶来瞧过她几次,小姑娘屋里炭火烧得很暖和,穿的也是轻薄的短袄,衣袖褪至臂弯,露出雪白纤细的小臂,澄澈的眼眸睁得圆圆的,坐在榻上检查伤痕有无好转。
这日倒好,竟然邀功似的,将那截白得晃眼的藕臂怼到他眼前,“哥哥你瞧,是不是好多了?”
少女一身轻盈的雪青色袄裙,妆容亦是素淡,眼眸却出奇的明亮,整个人像误入人间的一抹纤薄的月光。
屋里的丫鬟都被此举吓得捏了把汗,瞥见谢昶面上并无冷色,这才悄悄松一口气。
这可是内阁首辅,且不说他素日杀伐果决之名,就说这梁王世子出事以后,全盛京大小官员无不闻风丧胆、退避三舍,谁又敢在他面前无礼。
想来也只有姑娘敢同他这般亲近。
阿朝到底还是孩子心性,眼底消散多年的神采慢慢回来了。
谢昶欣然看到她的转变,即便再过分闹腾些也无妨,他自幼可不就是这般看着她长大的。
他不动声色地拍拍她的肩,“去换身衣裳,与我进宫谢恩。”
阿朝微微一惊:“进宫?”
谢昶颔首道:“陛下赐了赏,自然要入宫谢赏,先前因你尚在病中,所以才推迟至今。趁我今日休沐,亲自带你进宫面圣。”
阿朝听到“面圣”二字,心内就不由得紧张起来,她到底不是正儿八经的清白人家收养的小姐,圣驾在前万一漏了陷,岂不是要连累哥哥?
谢昶见她又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不禁抿唇:“有我在,不必害怕,先去换衣裳。”
阿朝点点头,抬眸望向男人深沉邃静的目光,方才还愁云密布的眉眼很快舒展开来。
是啊,如今她有哥哥在,什么都不用怕了。
既是入宫见驾,瑞春便为她好生打点了一番。
浅杏立领衫打底,海棠如意纹的半臂短衫搭银红色的织金马面,再配上精致的妆容,瞧着端庄得体又不失颜色。
“哥哥,这身如何?”
谢昶坐在正堂喝茶,眼前倏忽撞入一抹亮色。
他眉心轻蹙了下,唇线绷直,只评价两字:“艳了。”
阿朝只好回去换下,又挑了一身松绿绣铃兰花的袄裙,谢昶这才勉强满意。
紫禁城朱墙黄瓦,气势恢宏,重重朱门透出庄严肃穆的王者威压。
阿朝一路紧跟谢昶身后,不敢东观西望。
也正是如此才发现,哥哥竟已经这般颀长挺拔、气势卓然,她的个子在女子中已不算低,但竟然只到哥哥的肩。
日色光影里,男人高大挺括的身影几乎将她全部笼罩。
入了月华门,便离养心殿不远了。
谢昶捏了捏小丫头泛白的手掌,“方才马车内教你的那些足够应付了,陛下素来仁厚,不会为难你的。”
阿朝心神稍定,下意识握紧那两根手指,似乎能以此缓解内心的紧张。
谢昶怔了下,便也没有松开,任由那绵软柔嫩的掌心包裹住自己的指尖。
直到养心殿外通传,才又反手握了握那只软绵绵的小手,“别怕。”
好在琼园教过面见贵人时的礼节,方才梳妆时,佟嬷嬷与瑞春也提点过她面圣的规矩。
阿朝规规矩矩地行礼、谢恩,对于晏明帝的关切询问也一一作答,到底不曾失了礼数。
皇帝端坐上首,一身明黄团龙圆领常服端的是神采英毅,虽比之常人更要威严沉稳,但说话时和颜悦色的模样还是很大程度上缓解了阿朝的紧张。
听闻这姑娘为济宁一户书香门第收养,晏明帝又瞧她言行举止很是柔顺守礼,心中自是满意。
不禁想到一桩,笑道:“朕有两位公主同你一般年纪,如今与几个小姑娘在含清斋读书习字,说是读书,不过姑娘家玩闹罢了。太后年岁大了,好热闹,宫里多几个小姑娘也教她心情畅快一些。你既是谢爱卿的妹妹,现如今府上又无掌事的主母教导管束,不妨进宫来消磨消磨时间,你意下如何?”
阿朝心下一惊,原以为皇帝不过是闲话几句家常便罢,没想到竟有意让她进宫陪读,她双手叠在身前,掌心已然紧张得出了汗。
皇帝金口玉言,既是命令,也是恩典。
一旁谢昶面色沉凝几分,到底不能当场驳了皇帝的面子,心下思忖片刻,出言解围道:“舍妹旧伤未愈,又从未学过宫中礼仪,不若待来年开春再议,如此一来,臣也好趁这段时日多加教导,以免来日入宫闹了笑话。”
皇帝倒是欣然答应:“就依爱卿所言。”
这主意虽是崇宁公主出的,皇帝仔细想想倒觉得可行。
谢家家学渊源,南浔书院当年也是名闻遐迩,出过不少阁老进士,谢昶更是天纵奇才,如今这首辅之位当得也是名副其实。
有他的妹妹在,也能带动起含清斋的学习氛围。
何况谢昶苦寻多年才找回这个妹妹,总要多留在身边两年,连他自己都未曾议亲,这个还未及笄的妹妹自然不会太早谈婚论嫁,此时进宫正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