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礼虽不认得她,但听见元嫔早产,皱了皱眉:“怎的会忽然早产?娘娘不是才孕七月余?”
宁湘一路过来也花了一刻钟时间,想到元嫔先前的样子,愈发着急了:“是,请总管通传一声。”
尤礼面色缓和了一些,却还是凝眸站在那里:“太子殿下在里头,不瞒姑娘,我这会儿可不敢进去呢。”
宁湘微愣,太子殿下在里头,尤总管都不能出声,她哪里还有胆子进去。
尤礼看她一眼,正要说话,天边日光隐没在云层中,轰隆一声雷响,闪电在乌云里撕裂出一道狰狞的亮光。
身后殿里传来一声怒喝。
“放肆!”
杯盏落地的声音隔着门扉传来,震得人肝胆欲裂,宁湘心头一凛。
这是皇上的声音。
旁边尤总管已经眉头紧锁,竖着耳朵听里头的动静,即便隔着厚重的殿门,也能感受到天子的怒意,可里头不发话,他也不敢擅自推门进入。
宁湘心道自己运气不好,遇上元嫔难产,急忙来禀报皇帝,又遇到太子惹怒圣颜,这下站在门口进退两难。
尤礼掖手,神色被天边乌云衬得愈发沉重,小声嘀咕:“明儿是先皇后的祭日呢……”
其实皇帝和太子父子不和的消息,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即便她一个小小的宫女也有所耳闻。
前几年皇后还在时,帝后夫妻恩爱,父子尚算和睦。如今皇帝上了年纪却大不如前,本就生性多疑的人,脾性愈发暴躁易怒。
前不久几个文臣因天子震怒无端遭受牢狱之灾,抄家行刑,牵连甚广,太子多番劝谏无果,反遭皇帝斥责优柔寡断,不够杀伐果断。
还有一件传的沸沸扬扬的事,是两月前太子因荣王破格提拔妻弟,公然在朝堂上与皇帝作对,被罚了禁闭,加之有心人挑唆,父子之间阋墙渐深,太子储君之位摇摇欲坠。
当今太子乃中宫嫡长子,自周岁起册封储君,朝堂众臣评价无一不是聪颖勤敏、宽厚仁德。
朝政上的事宁湘不懂,但从只言片语对太子的认知中,觉得他是并非皇帝所言优柔寡断的中庸之辈。
正走神之际,里头传来皇帝的声音。
“来人。”
尤礼一顿,给宁湘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行退下,然后推门进入。
里头飘出几句朦胧不清的低语,宁湘还没来得及迈开脚步,便听尤礼略带慌乱的喊了声皇上。
“皇上三思啊……”
耳听得扑通跪地的响动,宁湘不敢再停留,然而却听见皇帝更加响亮的声音。
“传朕旨意,太子宣明繁失德失仪,以下犯上,难堪大任。着废黜储君之位,收回太子宝册宝印,贬为庶人,驱逐出宫。”
黑云中又一道白光闪过,大雨磅礴而至,浇得廊下花草飘摇残破,顺水飘零。
放眼望去只见白茫茫的雨雾,宁湘站在台阶前,想着要不要直接冲进大雨里,也好过在这里提心吊胆战战兢兢。
下一刻,半掩的勤政殿大门被推开,淡淡的一股龙涎香从香炉里飘散出来,混着雨时泥土的气息,搅得人心愈发压抑。
一双金丝绣祥云纹的长靴映入眼帘,宁湘小心翼翼抬眸,只看见半张清越的侧脸。
历来养尊处优的太子殿下有极为出色的容貌,深邃磊落的眉眼,英挺的鼻梁,天光落在面上,眸中蕴藏微光,温润如玉。
可惜天公不作美,风雨侵袭而来,太子只身往前走了两步,细腻的雨珠坠在紫金冠上,很快从挺拔的鼻尖滑落,轻轻一颤,随即隐没在云纹缠绕的石青色襕袍里。
宁湘进宫这么多年,只伺候过缠绵病榻的老太妃和并不算多受宠的元嫔,见到皇帝的次数屈指可数。
至于太子殿下,也只是每年大宴上远远打量过。
宣明繁就站在不远处,她只打量了一瞬就低下头行礼,心里却被这道突如其来的废储旨意震惊。
这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啊,身份这般尊贵的主子,没了储君之位的庇护,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宁湘不敢想。
尤礼着急忙慌地跟出来,脚下发软,满脸惊惧与为难:“太子殿下,皇上在正在气头上,您……”
“照着父皇的旨意办吧。”和缓沉哑的声音淡淡传来,尤礼微滞,却是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太子在石阶前顿了顿,微微侧目,然后波澜不惊地望了望天,幽深的眼眸浸着风雨,看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并没有把这个足以令朝野震荡的旨意放在心上。
廊下的人微微抬手,屏退后面要追上来的尤礼,天光下,金丝线绣的衣袖仍然耀眼,他仍旧还是往常那般模样,冷静自持,傲骨铮铮。
宁湘站在廊下,裙摆已经溅上了雨水,再抬头看太子,却是不急不缓地走下台阶,那道颀长矜贵的身影迎着雨幕,越来越远。
耳边雨声隆隆,愈发叫人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