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垂着眉眼,说:“贫僧去借纸笔写个方子,劳烦施主帮忙抓药。”
“好的……”宁湘没把他那点迟疑放在心上,只是颇为惊奇问,“法师竟懂岐黄之术?”
“略通皮毛。”他并未细说。
宁湘却是知道当初的太子殿下并不会这些,难道出家这几年,他竟是把医术学会了?
这么一番折腾,那个书生倒是清醒过来,□□着喘了几口气,捂着胸口看向眼前的两人。
一个是貌美如花的年轻姑娘,一个是纤尘不染的佛门法师,两人齐齐望过来,书生怔了怔,艰难地揖手道谢,“多谢恩人……”
书生叫马筠安,长得白净瘦弱,一身靛蓝长衫沾满了泥尘,脸上手上都是伤,颇有几分狼狈。
宁湘帮他拍了拍衣摆,说:“他们为什么打你?”
马筠安虽然没有大碍,但文弱书生还是禁受不住这样的殴打,疼得龇牙咧嘴,精疲力尽。
半晌,他才有些难堪的说道:“那些人冤枉我偷洪爷的银子……但我从来不曾接近过那个洪爷。我自幼习读圣贤书,孔孟在上,岂敢行如此无耻之举!”
他语气愤懑激动,宁湘都能感觉到他的无力和痛苦。
马筠安说他家境贫寒,父亲早亡,家里只有一个卧病在床的老母亲,他寒窗苦读数年,终于考中了秀才,却依旧不能改变拮据的生活。
码头上招搬货的短工,他一面做工为母亲筹集药钱,一面刻苦读书准备八月秋闱。
可瘦弱的书生,哪个能和那些壮汉一样轻易搬运货物,工钱比别人少不说,还时常受到嘲笑,处处受辱。
洪爷是地头蛇,管着这码头上一应搬运货事宜,方才那两人正是洪爷手下,在附近是出了名嚣张跋扈。
皇宫规矩森严,宁湘虽也受罚,却并未被人这么打过,尤其后宫嫔妃不得随意责打宫人,顶多在墙角里跪上几个时辰给个教训。
这些身无官职的大汉,倒是无视律法,随意殴打读书人。
看着马筠安脸上交错的血迹,宁湘忍不住说,“你怎么不报官呢?你毕竟也是个秀才,怎么不比那些粗人强?”
马筠安沉默了片刻,脸颊仍有些红肿:“官老爷不管这些小事……至于秀才,本就不稀奇,何况洪爷家里有人在官衙。我们这些人,身如蝼蚁……”
宁湘一时无言,皇宫里尚有狗仗人势之徒,为一己私欲伤天害理,何况这偏僻小镇上,为非作歹者更甚之。
整个大梁有那么多参加科考的人,每年的秀才数以万计,马筠安只是芸芸众生中不值一提的小人物,怎能对抗有权有势的洪爷。
适才马筠安若真偷了那个洪爷的银子,只怕差役早将他捆走了,那两个大汉分明与差役相熟,她还看他偷偷摸摸塞了好处。
可怜马筠安一介书生,平白挨了一顿打,受尽嘲讽鄙夷。
她转头,看了看净闻。
昔日太子在朝时,看不到这样的状况。
他所见的,是有心人华丽堆砌的丰功伟绩,一个人人称颂,四海升平的天下。
却不知在这富庶繁华之下,如同马筠安一般微贱的百姓苟且偷生、颠沛流离,为了几两碎银含辛茹苦,折尽一身风华傲骨。
晌午的日光明晃晃洒在身上,净闻精致的眉宇间也渡上金光。
宁湘看他幽深的眼眸里藏着别的什么情绪,只一瞬又是沉静温和,清晰坦然。
马筠安掩唇轻咳,踉跄起身,朝宁湘和净闻行揖礼:“多谢两位相救,家中还有母亲等候,在下先行告辞了。”
他虽是皮外伤,但伤处的红肿到底触目惊心。
“哎……等等。”宁湘唤住他,把油纸包好的鹅腿塞进他手里,“我吃了一半,还是干净的,你要不嫌弃就拿去吃吧,若是不要,扔了也成。”
君子不受嗟来之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