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灵致推开门,门吱呀一声,映入眼帘的是栽倒在桌上的并棠。并棠趴在桌上,不知是怎么了。
薛灵致回身看门外的雪离,只看见他将门带上。她吐了口气,上前两步,走到离并棠相距几尺的地方。
“并棠?”她喊一声,没应。并棠仍旧趴着,薛灵致歪头打量他,又喊了几声
,也无人应。她又回头看门,雪离在门外站着,影子从门缝里透进来。
她越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
这时候并棠忽然从桌上弹起来,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好像是喝醉了?
吓了薛灵致一跳。
薛灵致抬手按住胸脯,松了口气,问:“雪离说,你们有事和我说,是什么事?”
并棠目光迷离,似乎找不到眼前的焦点,说话声亦是微醺的。
“劝你。”并棠说。
“啊?”薛灵致神色一顿,敛了心神,往前凑了凑,“劝我什么?”
“劝你别吵架了。”并棠诚实回答。
薛灵致在他身前坐下,试探道:“我也不想吵架,我想道歉,可是七爷避而不见,我从何道歉?”
并棠摇头,“不是这个,七爷他爱你。”
爱这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是模糊不清的,却震荡了薛灵致的心灵。她惊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嗫嚅道:“你说错了吧?”
并棠摇头,又点头,“我们都知道。”他忽然拔高了声音,“他真的很爱你。一直!”
薛灵致被他突然拔高的音量一吓,往后退了退,观察片刻,见他不说话了,又凑了凑,问:“你说笑了吧,我与七爷似乎相识不久,谈不上爱吧。”
她按住自己的胸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在跳,血在烧,这简直是一件不可置信的事情。
她与七爷,在佛寺初见,后来匆匆见过几面。所说有因着皮囊而起的欢喜,这是人之常情。而爱之一字,太过沉重。沉重到她不敢想象,提起来就心肝发颤。
爱是存在于话本里的东西,不是么?
并棠眯起眼,似乎在回忆什么东西,却又死活都找不到焦点。
万分艰难开了口,只有一句:“红梅!”
红梅又是什么?
七爷喜欢红梅,她知道。可是这又和她有什么牵扯?
她也开始焦急,“什么?你说清楚一点?”
并棠一脸烦躁,突然吼她:“说不清楚!你们这些叽叽歪歪的事情!”
薛灵致被他吓得呼了口气,哭笑不得,正要开口,忽然并棠一拍桌子,抽出一把刀来,对着桌子一刀下去,削掉了桌子一角。
薛灵致心猛的提起来,同时他又大声道:“我不管!你们必须和好!你和不和好!”
眼看着并棠要提刀,薛灵致从椅子上一溜儿起身。门外的雪离听到动静,冲进来见此情景,倒吸了一口凉气,一个箭步冲上来拦住了并棠。
“祖宗!你怎么回事?!”雪离一边拦并棠,一边又看薛灵致,一看又不得了,说话又不利索了。
薛灵致见雪离进来,微微放了心。正要开口,又发现雪离脸上瞬间红起来。“夫……夫人……”
薛灵致嘴唇一动,不知道该问些什么,“你们这是做什么?”
雪离深吸一口气,说:“我们就……就是想……想劝你和七爷……”
薛灵致见他说话艰难,摆摆手示意她明白了。
雪离松了口气,“你……你明白了吧?”
薛灵致点头,咬了咬唇,问:“你们能否让七爷见我一面?让我和他方面说清楚?”
雪离点头,并棠还在嚷着,雪离一急之下,给了他一个手刀。并棠晕过去,倒在雪离肩上。
薛灵致小吸了口气,“他没事吧?”
雪离摇头,松了口气,“没……没事,就……喝多了……”
薛灵致拍了拍心口,松了口气:“那就好。”
雪离道:“您先走吧,我……我到时候再叫您。”
薛灵致点点头,退出了房门。有德在不远处焦急地等着,刚才动静太大,她隔这么远都听见了。见薛灵致完好无损地出来,这才松了口气。
“我还以为,他们要打你呢?”
薛灵致安抚地笑了笑,手一直按在胸口,否则,她都怕自己的心要跳出来。
方才那些话,落进她耳朵里,从耳朵一直烫到她心口。实在是……过于荒唐,她望了一眼天,简直不可置信。
有德见她表情有异,忙扶住她:“夫人你怎么了?要不要请大夫?”
薛灵致摇摇头,摆手拒绝,“我坐会儿就好了。”
房里的茶是凉的,薛灵致给自己倒了杯茶,手都是微颤的。一口凉茶下去,顺着喉管,压住了几分烧起来的心思。
七爷已经几天没回来了,清醒居内全是她生活的气息,都快闻不见七爷的气息了。薛灵致叹了口气,说:“咱们去找秋娘。”
秋娘在自己房里对账,见薛灵致来了,起身迎她:“夫人怎么来了?”
薛灵致含笑摇头,示意她不必麻烦。上前两步拉过秋娘的手,请她坐下。
“秋娘,我想问一问,七爷他一直很喜欢红梅么?”她从并棠破碎的话语里,似乎窥见了某个不得了的念头。
秋娘嘶了声,回想起来,“许多年了,至于到底多少年了,我年纪大了,不记得了,反正很多年了。”
薛灵致有些失落地吐了口气,秋娘问:“怎么了,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薛灵致摇头,只说没什么,“忽然想起来了,便问一问。”
秋娘点头,哀叹了声,“阿祈这孩子啊,小时候很闹腾,无法无天的,谁的话也不听,就我的话还能听几句。”她忽然说起这些,似乎是觉得自己唐突,带了个抱歉的神色,才继续说下去。
“阿祈他不是大长公主亲生的,这事儿阿祈肯定没告诉过你。你定然也好奇,为何大长公主和梁将军都和他不亲。老身便多嘴一句。”
“他母亲原是位小门户家的小姐,当年梁将军英名远扬,多少姑娘都暗暗仰慕他。阿祈他娘也是其中一位,后来不知怎么了当真结识了梁将军,不顾一切嫁了进来,甘愿当个妾室。”
“梁将军与大长公主感情不好,我们也都知道。她当年呢,年纪小,大约是心里抱着一双人的想法的。可惜呢,保家卫国的英雄,不见得全都是一心一意的良人。没几年,梁将军又同别人如胶似膝了。当时她怀着阿祈,也不知是受了刺激还是怎么,生完阿祈便上吊了。”
“大长公主便把阿祈记在了自己名下。你别看大长公主生日绷着脸,其实还是心地善良的。但是大长公主生来就是那个性子,和谁都不亲近,和阿祈也就那样。至于梁将军,阿祈总是觉得他害死了他母亲,也就那样。”
“他从小也就我疼,也是个苦命的。你瞧着他在外头呼风唤雨的,其实还是小孩子脾气。你只要哄哄他,就好了。”
秋娘说罢,拍了拍薛灵致的手。
薛灵致嗳了声,垂眸道:“我晓得了。”
从秋娘处出来,薛灵致只觉得自己心更堵了。原来七爷也是个苦命人。
她扶着有德的手,深吸了口气,不知道能说什么来疏解内心郁结。
秋日短,叶子落得很快,眼看着就落了大半。薛灵致在树下站定,抬手接了一片枯黄的叶子,眼皮垂下来。
七爷生病了。
雪离看了眼躺在床上的七爷,给并棠使了个眼色。七爷不让找大夫,雪离摸过他的额头,烫得吓人。
在他们的记忆里,七爷很少生病。他是受了伤也能一声不吭的人,如今不让找大夫也能理解。
雪离看了眼并棠,眼神示意他在这儿守着。他悄无声息地从门口退出去,没走正门,直接翻的墙。
薛灵致正在房里坐着,忽然雪离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出现在她面前。
她小声啊了声,并棠半跪着,声音有些抖:“夫人,你随我去看看七爷吧。”
薛灵致的手跟着抖,问:“怎么了?”
雪离不说,只说:“你随我来就知道了。”
薛灵致沉默片刻,点头。“好。”
命人备了马车,薛灵致上了车,掀开帘子看了眼,不知是去哪儿的路。
马车最后停在一处宅子前,薛灵致掀开帘子下车,看了眼大门。
雪离主动解释:“这是七爷的宅子,不过很少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