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是嘈杂的讨论声,渐渐地,被一个人的恸哭所覆盖。人们变得黑白无声,像站在葬礼前,端庄肃静,给予一个死人最大的尊重。
白丰年跪在“秦风”身前,伸手想触摸又不敢触摸。他背对着白瑞雪,白瑞雪看不见他的脸,只听到他像一只失去孩子的野兽的似哭似吼的声音。
“哥……”
白瑞雪喊不出哥哥,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目之所及的景象变成了意义不明的色块,仿佛坐在汽车上,车速很快,窗外的风景模糊不清。好像过了一瞬间,又好像过了许久,周围变得一片洁白,刺得他闭上眼睛。
静默许久,睁开眼,他发现自己站在电梯前。
电梯门开着,清洁工穿着绿色环保服,还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忽然对他说“请记得,把我的水桶还给我。”
电梯门关了。
白瑞雪久久不能回神,他恍惚着,低下头看见一只绿色塑料水桶,秦风的脑袋面朝上,苍白闭着眼,似乎隔着一层眼皮与他对望。
茫然……迟疑……失措。
这是秦风,还是“秦风”
时间倒退了
***
白丰年突然惊醒,似做了一个可恶的噩梦,但一醒来就烟消云散,全然不记得故事的曲折,总之,令他心伤得落下泪来。
胸膛沉甸甸地,里面一颗心脏惊慌得乱跳。
他揉着太阳穴,看清自己正身处卧室的床上,一旁的台灯发着温暖的光芒。
“我……在等秦哥下班,不小心睡过去了”
他想起,傍晚打秦风的电话打不通,走出门,才听到熟悉的铃声从电梯厢里传出来。于是他判断,是秦风早上坐电梯时,手机掉进电梯缝了。
他看看时间,还早,十点多。以往秦风加班要到十一点才回来。
可是心还是慌。
已经睡不着,心脏活跃得让人难受。
白丰年起床到外面接水喝,准备看看电视。大门开着,风灌了进来,走廊的感应灯光也趁机溜了进来。
他疑惑地走出去,看到弟弟站在电梯前,似乎在思考什么,手边有一只绿色的塑料桶。
再走近一点,他看到一只头颅。
一定还是噩梦
他颤抖着往后退,又觉得不对,退后也回不了现实。应该给自己一巴掌,将自己荒唐可笑的梦打醒。
“啪——”他用力扇自己一巴掌。
白瑞雪吓得肩膀一耸。
回过头“哥哥”
耳边似乎又响起哥哥悲痛到让他酸了鼻子的哭泣,他脚步挪了几下,想遮住水桶。
白丰年茫然地眨眨眼,再次给自己一巴掌,痛!还是痛!密密麻麻的痛,仿佛有数千只蚂蚁在啃咬,在他身上咬出一道伤口,然后大摇大摆钻进血肉里、钻进骨缝里,最后钻进他的心脏里。
他死死捂住心口,死死瞪着那只水桶。
“哥哥”
白丰年感到耳朵聋了,听不见。他还情愿眼睛瞎了,那就看不见这可怕的一幕了。
他的眼泪不受控制,无知无觉地滑落。
“为什么”他的声音开始哽咽,“他要躲在桶里”
他走过去,蹲下来,对秦风的头颅说∶“这么小的桶,装得下你吗?你不痛吗?”
白瑞雪没有说话,他不知该说什么。眼前的哥哥并没有之前的记忆。
重新开始,却又产生了不同。他在书中看过一句话,蝴蝶一扇翅膀,可能导致远在千里的一场风暴。
以前不懂。他觉得,以后可能会懂了。
白丰年伤心欲绝。
他是水做的,眼泪一直流。仿佛要把全身的水分流尽才甘心。
这是白瑞雪第一次看哥哥流泪。
没有新奇,只有感同身受,他也想哭了。
“我可以把秦哥缝起来的。说不定第二天一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他就睁开了眼睛。”
白丰年表情枯败,一点不信他的话,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毫无波动。一个正常人如何相信一个不正常人的疯话。
白瑞雪有一点点的伤心。只要是他说的话,外婆都会选择相信,说“原来是这样啊。”————就算她是哄他的。
白丰年把秦风搬到客厅,关上门,白瑞雪围绕在哥哥身边想找到一个拿出证据的时机,以此证明自己的话不假。
白丰年轻轻放下水桶。
"你能不能安静一点。"他冷冷道。凶人的是他,哭的也是他。
白瑞雪再也忍不住了。他全身都静止不动,只有眼珠在动,他的眼珠斜上,定定看着白丰年,眼眶不觉逼出一滴泪,随着雪腮,滑到尖尖的下巴。
白丰年没有看他。
没有多余的心思放在他身上。
相处不多的弟弟和远在故乡的外婆都不是他心中的首位。他心太小,只装得下秦风一人,其他人需要挤一挤。
他盘腿坐在地上,自桶中捧起爱人的脑袋,极尽温柔地看着他,接着慢慢将脸颊侧起,压下去,贴在秦风冰冷的脸上。
客厅没有开灯。卧室台灯暖暖的光爬出来,窗外淡淡忧伤的月光透进来。
两种冷暖的光源分别映在他们的一左一右。
他们好像自成一个世界,把一旁的白瑞雪排斥在外。
白瑞雪慢慢靠过去,轻轻拭去哥哥脸上的泪,满脸都是泪,刚擦完,又落下新的,擦都擦不及。
“他是怎么变成这样的谁害他”
"……不是我。”
"……"白丰年疲惫地抬起眼看他,又很快垂下眼。
“我真的可以把他——”
"够了。"白丰年打断他,说话没有一点波动,已伤心到极致,疲惫到极致,枯败到极致。
"一个死人要怎么复活?好累,你去睡觉吧,我想静静地与他在一起。"
白瑞雪收回擦泪的手,默不作声地脱掉上衣,露出纤细白皙的身体。
“你看看我。”
白丰年没有看他。
“你不相信可以复活,至少可以看一下证据。”
白丰年终于舍出一点目光。
他看到男孩的胸膛,光滑,柔嫩,没有一丝污垢,如一张雪白的上等丝绢。
“看什么”
白瑞雪伸出一只手,以手作刀,用力插进了心口。
好痛好痛,泪源源不断地坠落,泪眼朦胧中,哥哥的脸变得模糊不清。他全身细微的颤抖,仍坚定地看着哥哥。
白丰年惊愕,失去了反应力,呆呆地望着白瑞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