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宴盯着坐在床榻上的身影,可宽大厚重的喜服将她的身形完完全全掩盖住,根本无从辨别。
他下意识去揭新娘子的盖头。
“使不得!”慌得喜婆忙把他拽回来,旁边的人们打趣道:“看把新郎着急的,竟是一刻也等不得了。”
不知是谁在窗外起哄:“急点好哇,动作快呀,三年抱俩,五年抱仨,子孙满堂笑哈哈。”
轰一声,满屋子的人都笑得合不拢嘴了。
盖头下的沈莺时脸红得好像海棠花,尽管知道他瞧不见,还是隔着盖头斜睨他一眼。
喜婆适时喊道:“郎情妾意浓情多,缘定三生今践约,吉时将近,请新娘子移步。”
霍舅妈和大太太顾氏扶着沈莺时慢慢起身,喜婆正要随着走,冷不丁瞅见徐宴还楞在原地,急忙往外推他:“还真是乐傻了,快走快走,让新娘一个人拜别父母算怎么回事?”
几个傧相一拥而上,几乎是挟持着徐宴来到敞厅。
沈远毅看着一身嫁衣的闺女,已是眼泪汪汪,“今良缘天成,尔要牢记为妻之责,上敬公婆,恭顺丈夫……”
先前还软糯团子似的孩子,怎么就突然嫁人了呢?
什么时候起,她不再“爹爹,爹爹”的喊着,抱着他的脖子撒娇了?
再一想孩子退给他的大几千嫁妆银子,这孩子,还是心疼他的啊!
愧疚不舍自责齐齐涌上心头,沈远毅再也坚持不住,那是哭得稀里哗啦,差点上不来气。
“闺女,甭听那些柔顺谦恭的屁话,徐家人敢欺负你,老子把他们脑壳拧下来当夜壶!呜呜呜,哇哇哇……”
听得沈莺时想笑又想哭,沈老太太直翻白眼,一众宾客瞠目结舌。
不知是不是得过别人的指点,黄氏这回反常的灵光,把冬素往丈夫怀里一送,自己温声笑道:“你知道我的,不识字,不会说什么大道理的话,只盼你夫妻和睦,白头到老。嗨,其实你爹也是瞎操心,这桩亲事你一百个乐意,怎么可能不幸福?”
沈老太太瞥她一眼,把话接过来,“好好过日子,沈家是你的娘家,什么想回来就回来。”
小女儿在怀,沈远毅不好意思继续嚎啕大哭,抹一把眼泪,“对对,我看徐家谁敢拦你。”
说着,狠狠瞪了徐宴一眼。
徐宴所有的注意全在新娘子身上,完全没看到他的眼刀。
沈远毅悻悻然哼哼了声,又开始琢磨,三日后回门,要如何杀杀女婿的威风了。
门外三声炮响,喜婆高声唱喝,吉时已到,请新人上轿。
沈莺时微微透口气,只觉浑身上下都松快不少,若是六妹妹知道,恐怕又要笑她,“一颗心早飞徐家去了!”
笑就笑,这一天她盼了又盼,怎能不雀跃?
眼前红蒙蒙一片,唯能看清脚下的方寸之地,她低着头,从缝隙中偷偷往他的方向瞧,可惜什么也看不见。
背她上轿的是沈容,沈莺时感到他的身子在微微颤抖,以为他紧张怕出错,笑着说:“是不是我太重了,你背不动?”
沈容差点没控制住笑出声来。
可须臾的欢喜过后,是浓浓的,无法说出口的惆怅。
老太太其实不大乐意由他背莺时上轿,沈家好几个亲孙子,哪个都比他这个继孙子名正言顺。
奈何沈远毅坚持,顾氏不愿意因此影响长房三房的关系,也劝老太太撒手别管,这才有了他的机会。
大概也是此生,唯一能碰触她的机会。
沈容看了看徐宴,见他的目光始终黏在莺时身上,心里不由泛起淡淡的苦涩,但旋即,他把这种感觉压到内心最深处。
他与她,本就云泥之别,永不可能,再执着下去,也不过徒增苦闷而已。
鼓乐声声,花轿渐远,沈容向她离去的方向轻轻挥了挥手。
暮色逐渐笼罩大地,几十箱焰火接二连三在襄阳侯府上空爆开,流光溢彩熠熠耀目,在夜空中汇成一幅闪光的巨大的画屏。
徐宴仰头望着夜空,希翼能找到颗星星,可焰火太耀眼,把星月的光芒都盖了过去。
明天再看也是一样的,今晚过后,他就自由了,再不用困在这令人窒息的侯府。
徐宴嘴角弯了弯,努力不让自己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跨火盆,踩瓦片,按部就班的牵着红绸走到喜堂。鞭炮噼里啪啦响得不分个儿,他看着高堂上笑盈盈的双亲,忽然感觉很荒谬。
夫妻对拜的时候,他低低说:“对不起。”
新娘子的身形一顿,尽管只有很短的瞬间,他也感受到了她的吃惊。
似乎都能看到盖头下新娘那双迷惑不解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