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斐之身穿麒麟补子的绯红圆领官袍,站在阶梯上,望了一眼客院的方向,吩咐赵管家道:“小阮的事,劳你费心,别叫她们姐妹受了委屈。”
赵管家忙哈哈腰,“只要姑娘的阿姐愿意,咱们立即就能将人接过来,只是......”
安置在府上恐不合适。
老管家欲言又止。
贺斐之清楚他在顾虑什么,清冷的黑眸不带任何情绪,“先安置在客栈,从长计议。”
“老奴明白了。”
阮茵茵对主子而言是个例外,仅此一个例外,她的姐姐再可怜,也不是主子需要用声誉去护着的人,安置在客栈是最稳妥的法子。
阮茵茵醒来后,换了一身朴素的衣裙,带着婉翠和赵管家等人去往程三爷的宅子。
之后,一行人来到酒坊,甫一进门就能闻到浓重的桂花香。
酒坊共两层,一层是普通的酒坊,二层类似酒馆,有美姬作陪,同样的酒,经美姬之手,价钱翻了几番。
阮茵茵步上二层,心下已经明白,长姐被使唤成了卖酒女。
只见疏帘之内,已经桃李年岁的瘦高女子,正脚踩长椅,与食客们行酒令。赢了得赏钱,输了豪饮杯中酒。
女子身穿一件短褐,脚趿草藤,衣领半开,像是根本不在乎食客们的轻佻目光。
看着这一幕,阮茵茵抓了抓裙裾,终于明白段崇显所谓的“物是人非”。
面前的程三爷扣了扣门,打断了屋里的喧哗。
“榕榕,有人要见你。”
名叫榕榕的女子转过身,浑不在意地走上前,笑着打趣:“什么风把三爷吹来了?”
那语气,半掺市井半掺风尘,可调笑的话刚落,便注意到站在程三爷身后的阮茵茵,舌尖抵齿,咽回了即将脱口的浑话。
浑浊的眼微瞠,榕榕转过身,颤抖着手系起衣襟的系带。
阮茵茵踟蹰着上前,想要碰一碰记忆深处的长姐,可抬起的手怎么也落不下,她能感受到姐姐的彷徨和排斥。
程三爷跟榕榕重提了认亲的事,又让人带她们去了隔壁的房间,“你们谈谈吧。”
阮茵茵欲上前,却被榕榕狠狠剜了一眼,“哪家的姑娘,睡糊涂了来这里乱认亲?”
“不是的......”阮茵茵试着拉住她的衣袖,“我是茵茵,茵茵。”
榕榕避开她的手,“什么茵茵,不认识,姑娘认错人了。”
从九岁起,记忆最深的人就是长姐,哪怕姐姐瘦得脱了相,阮茵茵也不会认错,可她也知,火候不到,今日是接不回姐姐的。
在酒坊僵持了许久,她恹恹走出来,心情有些低落,可绛霄万里,澄碧无暇,人该是向前看的,不该轻言放弃才是。
回到贺府,凭栏远望了会儿,才发现后巷的枳树开了花,莹白栖满枝头,颦颦玉立剪风中,很是夺目。
零碎的记忆中,长姐是最喜欢枳花的,阮茵茵拿起画板跑到后巷,独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描绘起枝头的盛景。
恰巧这时,有几人打马经过,为首的人,甲胄之下,装着冰冷寡淡的魄。
放下画板,阮茵茵站起身,眼看着那人跨下马匹朝她走来。
“怎么披甲了?”
“从校场操练回来,没来得及换。”贺斐之微微附身,盯着少女略显空寂的杏眼,“将人接回来了?”
静雅的后巷,织树抖落片片柔白,撒落在坚硬的甲胄之上,有种暖柔和冷硬的交织感。
面对突如其来的关心,阮茵茵不确定地问道:“你是特意为我的事赶回来的?”
贺斐之愣了下,忽然不知要如何回答。以他的性子,哪会记挂鸡毛蒜皮的小事,可他的确是为她而来。
但也不止为了这一桩事,待会儿还要参加长公主三十岁的生辰宴。
长公主是皇室唯一的公主,是先帝一手培养出的女将,握有东宫十六卫的指挥权,是最令太后头疼的皇族之人。也是继贺斐之、季昶后,在朝中握有兵权最多的人。
不知贺斐之还有其他事,阮茵茵答道:“没有接回来。”
她低下头,嗡嗡地叙述起今日的经历。
贺斐之犹豫着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事在人为,总有水到渠成那一日。”
“嗯。”阮茵茵不是个容易陷入低落的人,相反,她心向暖阳,开朗乐观,“我画了枳花,要送给姐姐,你帮我看看。”
说着,拉起他的衣角走向枳树。
看着攥在自己衣角的小手,贺斐之没有拂开,还提醒她鼻尖沾了墨汁。
“喔?”阮茵茵下意识地蹭了下,彻底晕染开了墨迹。
贺斐之忽然就有些想笑,摇了摇头,掏出素缎锦帕,使劲儿擦在她的鼻尖上。
鼻骨传来痛感,阮茵茵向后退,很像脏兮兮的小猫被主人拎着,擦了把脸。
这一帧画面,脉脉温情,落幕在晚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