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等了三秒钟,见少年不出声,就当是默认,翻身睡了回去。
这等“威胁”,少年是不怕的。
他不想去的地方,这一老一少两人也奈何不了他,只不过,殷时宁有句话说得很对,既不顺眼,不如不看。
少年拉了把凳子过来,就坐在离炕不远的位置,随后闭上了眼睛。
他想不起调息的方法,但或许这具身体自己知道该如何调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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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时宁沉沉地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却觉得不太对。
分明是睡足了的,但身体并没有变得轻松,反而很沉,从脖颈到手臂都酸得好像抬不起来,他勉强抬起手,摸了摸额头,没感觉到什么,于是将手换了个面,用手背去碰,总算是发觉有点热。
再看天色,已是傍晚了,不知道老头有没有回来。他想起来看看,刚一动,就发现炕边坐着个人。
少年随着他的动作睁开眼,古井无波的目光轻轻地落在他身上。
四目相对。
殷时宁知道,他若不开口,这人怕是半个字不会说,便开了口:“老头回来了吗?”
声音哑得要命。
少年深潭一般的眼眸有了微不可察的波动,片刻才道:“还没。”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吵闹的声响,就连殷时宁都听到了。平时娇娇进门的时候会拱鼻子,梁老头也经常咋咋呼呼的,车轮会在过门的时候颠簸一下,总之动静很大。
“现在回来了。”少年道。
“你能不能……”殷时宁本想说,能不能扶他起来,但一来,他觉得这人不会这么好心,二来也是力不从心,顿了顿才说,“能不能帮我去喊老头过来?”
“不去。”少年并不犹豫。
“……”有求于人,殷时宁忍了忍,尽可能让自己心平气和,“我好像是发烧了,需要老头过来看看,也就几步路,累不到你。”
“不去。”少年还是这么说。
殷时宁闭了下眼——他现在骂人没力气,喊人也喊不出声,似乎只能等梁老头自己发现厨房里冷锅冷灶,跑来找他讨东西吃才行。
大概需要等一段时间……也没事,总归是使唤不动这家伙。
殷时宁跟自己商量好,决定忍耐。
但少年却站了起来,走到炕边,双手一边一个,从殷时宁脖颈和腿弯下方插了进去,将人一提——
骤然袭来的失重感叫殷时宁惊恐地睁开了眼睛,却见少年冷着一张脸,平静道:“你不如自己同他去说。”
“你——”
后面的话没能说出来,他就这么被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孩以公主抱的姿势抬到了隔壁院子。
梁老头正一脸爱惜地爱惜给娇娇擦蹄子上沾到的泥,听到动静转过身,被他俩吓了一跳:“……你们这是在干嘛?”
殷时宁也答不上来,他正在风中凌乱。
虽说他穿越的这具身体还是少年,但他本人好歹也是个二十出头的成年人了,还是个男人,怎么、怎么就能被一个小孩轻易地抱起来呢?
少年低头看了他一眼,见他还在出神,便对梁老头说:“他有事找你。”
“什么事?”梁老头朝殷时宁看去。
殷时宁艰难回神:“……我好像,发烧了。”
“嗯?”梁老头伸手在他额上一探,眉头便皱了起来,急急抓过他的手把脉。
过了会儿,梁老头无语地将那只手放下:“你这是体虚、积劳,又受了风寒。既然病了还穿这么点,不知道给自己加件衣裳?你脑子呢?”
他的脑子……
殷时宁看了少年一眼,懒得再辩解:“忘了。”
为免梁老头再骂,他又补了句:“本也没几件衣裳,本想同你说,改天得下山再买一些。”
他离开殷家的时候一穷二白,现在穿的是梁老头不知从哪里找来的衣服,这几天,一件撕给这水多的淼淼同志当绷带了,两件脏了没来得及洗,还有两件衣裳,一件他正穿着,另一件分给了淼淼。
“裁吧,明日我下山时给你带几尺布头,让村头的老张过来给你裁几身衣服换。”
老张——殷时宁奇道:“是张大娘?你不是躲她么。”
“她本就会给村里人做裁缝,荔南村就数她裁衣手艺好,请她怎么了?我给银钱的!”梁老头这话颇有些气急败坏了,像是不欲再同他说,忙将话题转到了别的地方去,“我这会儿下山去买几个熟菜回来,还能赶得上晚饭。你脑子清醒不?清醒就自己抓副药吃。”
退热的方子给这少年用了几天,殷时宁早就记下了,这会儿他吹了冷风,也觉得头不似在屋里时昏沉,便点了点:“行。”
“那我走了,你……”梁老头顿了顿,“若是没衣服可加,就裹条被褥!”
“……”殷时宁被他逗笑,“是。”
刚被赶进猪圈没多久的野猪于是又被赶了出来,梁老头套好车,往车上一坐:“娇娇,走,咱们下山!”
野猪从鼻腔里发出应和,拉着车出了门。
院子里便只剩下两个人。
殷时宁回过神,顿觉尴尬:“可以把我放下来了。”
少年垂眸,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娇娇?”
“……”靠,他竟忘了这茬。
殷时宁抿了下唇,找不到好借口,便也学少年的样子闭嘴不出声,任凭他如何去想。
横竖都被人当成仇家了,这种言语上的便宜又有什么要紧。
“若是早晨我不提意见,你是不是还打算赐我个‘猪’姓?”少年可没有点到为止的打算。
殷时宁难得刻薄一回,还被反复鞭尸,加上身上起了热度,这会儿脸就有点烫。见翻不了篇,他把心一横,点点头道:“好啊,这可是你说的。”
“什么?”
“姓朱,那之后就喊你‘朱淼淼’。”殷时宁抬眼回视,“看我做什么?朱本来就是个大姓……朱紫的朱。”
少年深沉的眼波轻轻流转。
片刻,他将殷时宁放下,轻嗤一声:“等我想起姓名,若我真不姓朱,你替我乱认了祖宗的话……”他将声音压了压,语气十分危险,“——我是定要押你去我族中祠堂跪上三天三夜的。”
殷时宁:“……”
殷时宁:“你讲理m……咳咳、咳咳咳……”
喉头骤然一甜,他偏头咳了个惊天动地,眼泪顿时涌了上来。
再抬眼时,又是通红的眼角,还盛着一汪泪,看着楚楚可怜,语气却十分不客气,“你讲理吗?你想不起名字,是我的错?当我愿意让你留下还是怎么的?”
见少年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却不答话,殷时宁喘匀了气,又道:“给你取名无非是为了好叫,你既不满意‘朱’姓,换一个便是了。主要你不觉得光喊‘淼淼’有点像姑娘吗?”
“不也是你取的吗?”少年仍是那副轻嗤的语气,“不满意?”
“……”
这话怎么听着好像他很满意这名字一样。
殷时宁顿了顿,点头:“是不满意,我看你应该大名叫‘不讲理’,诨名叫‘阿理’才对。”
阿理。
跟“阿宁”倒是有点像……都一样没什么水平。
少年略一挑眉:“你该抓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