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羡鱼雪白的双颊霎时滚烫。
她慌忙低下眼,语无伦次:“我不是有意偷看,我,我不知道你在沐浴。我只是顺道给你送晚膳过来,还有,还有与你说说明日里上名的事——”
她努力解释着,双颊上的热度却愈来愈烫,仿佛随时都要烧起来般。
临渊垂眼,视线落在她绯红的双颊上,略微一顿,又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武袍。
李羡鱼的反应,令他险些以为自己是赤条条地站在她身前。
“无事。”他道:“我穿了武袍。”
他顿了顿,只道是李羡鱼情急之下看错,便道:“公主可以再看一眼。”
李羡鱼一愣,继而脑中轰然一响,连原本尚有几分白皙的耳根都红透。
“我不看。”
她连连摇头,满脸通红,语声慌乱。
“明日辰时,我来带你去影卫司上名,便,便这样说定了。”
李羡鱼丢下这句话,终于落荒而逃。
临渊立在原处,待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后,终是垂眼,抬手打开了她递来的食盒。
菜肴的香气扑面而来。
正是她之前说过的八宝鸭子,番薯饭,枫露茶。
一样不差。
*
李羡鱼像是只受惊的白兔,一路慌慌张张跑回自己的寝殿,一把撩起红帐,躲到榻上。
守在殿内的月见见状,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跟过来。
却见李羡鱼缩在锦被里,双手捂着脸,指缝里露出的肌肤鲜艳滚烫,如同抹了上好的凤仙花汁。
月见被惊到:“公主,您的脸色怎么这样红?是出去的时候被风扑着了么?要不奴婢也去御膳房给您熬一碗姜汤过来?”
“不要。”
李羡鱼自己通红的小脸埋进枕头里,语声从里头传来,透着慌乱与心虚:“月见,我什么也没瞧见。”
“瞧见什么?”月见不解。
李羡鱼却不答话了。
她在锦被里翻了个面,捂着滚烫的脸想——
等明日,她一定要在披香殿里立一条新的规矩。
不穿好衣裳,不许给人开门。
*
夜阑人睡,偏房的榻上空荡无人。
少年盘膝坐在偏房的横梁上,脊背抵着坚硬的脊瓜柱,羽睫低垂密闭,骨节分明的手中却依旧紧握着那柄弯刀,半点不曾松懈。
远处的滴水更漏轻微响着,不知敲过了几更。
一阵急促足音骤然传来,将梁上的少年惊醒。
临渊豁然睁眼,握紧了始终束在腰畔的弯刀,跃下横梁。
配房内灯烛已熄,临渊踏着银白月色行至窗畔。
隔着一道半掩的支摘窗,他看见远处的游廊上有灯火亮起。
数名青衣宫娥手提风灯,簇拥着李羡鱼匆匆而来。
此刻,她的面上终于恢复了柔白的本色,只是形容却比方才落荒而逃时更为狼狈些。
乌缎似的长发散在身后,精致的兔绒斗篷底下却露出寝衣一角,足上未着罗袜,只胡乱趿了双云白色的软底睡鞋,像是刚自榻上起身。
她的步履急急,往东偏殿的方向而去。
临渊淡淡垂眼。
他还记得李羡鱼与他说过的话。
东偏殿里,不让住人。
还有,她既不麻烦,也绝不乱跑。
而她此刻的行径,与她说过的话,背道而驰。
临渊皱眉。
片刻的思量后,他越过长窗,飞身跟上。
夜色浓沉。
少年的身影于廊庑上掠过,似一道浅灰色的影子,淡而无声。
他在夜色中穿行,不远不近地跟随着李羡鱼的队伍,直至宫人们终于在一座偏殿跟前停步。
半旧的殿门‘吱呀’一声打开,两名宫娥匆匆迎上前来,语声慌乱。
“公主,您快过去看看吧。”
“今日不知为何,发作的却比往日还要厉害。奴婢们将往日的法子都用了,也不见好。”
李羡鱼闻言焦急,接过宫娥手里的宫灯往殿内小跑:“我这便过去。你们快去将之前顾太医开的方子熬上,药好了立时送进来。”
随着她转过照壁,宫娥们又迅速将殿门合拢,动作急促得像是在掩藏些什么。
只是她们关得住殿门,却挡不住殿内传来的声响。
他听见了殿宇深处女子声嘶力竭的哭喊。
听见了寝殿中的摆件因她的挣扎而一件一件砸落到地上的闷响。
每一道声响,在静夜中听来,皆是如此的惊心动魄。
少年的神情仍是漠然。
他半坐在道旁繁茂的凤凰树上,看着李羡鱼的背影,修长的手指无声地叩着腰间弯刀。
要跟进去吗?
他问自己。
他隐约能够猜到,殿内藏着一个秘密。
李羡鱼的秘密。
但是旋即,他又想起了方才在配房前,李羡鱼的神情。
莹白月色下,少女连耳缘都红透,头也不敢抬地落荒而逃。
像是受了他多大的委屈。
临渊的指尖微顿。
……还是算了。
他本就不是多管闲事之人。
更没有欺负人的嗜好。
于是少年重新在高树上坐下,背倚着树干,微阖上眼,静静等着李羡鱼自殿内回返。
东偏殿内的喧嚣声持续了足足小半个时辰,直至离去的宫娥从膳房赶来,送入一碗漆黑的汤药,其中的声响才渐渐歇下。
紧闭的殿门再度开启。
临渊垂眼,望见李羡鱼与侍女一同自殿内行出。
她以手掩口,倦倦地打了个呵欠,小声问身旁的侍女:“竹瓷,什么时辰了?”
“快到三更天了。”竹瓷伸手替她拢好身上的兔绒斗篷,眸光轻颤了颤,似有些欲言又止:“夜深露重,奴婢带您回寝殿里歇下吧。”
李羡鱼轻眨了眨眼,侧首看向她。
她总觉得,竹瓷今日有些不大对劲。
先是与月见换了值,后来又寻了个理由换了回来。
当值的时候,却一直是神思不属的模样,像是藏着心事。
于是她问道:“竹瓷,你是有话要与我说么?”
竹瓷被说中心思,面色愈发的白了。
她终于开口:“公主……您真要将人留下吗?”
李羡鱼微微一愣,稍顷才反应过来,竹瓷说的是临渊。
一时间,她又想起方才配房前的情形。
面上顿时一烫,忙侧过脸去,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她小声:“我都与他说好了的。”
竹瓷握紧了她的袖口:“公主,你可还记得白日里的情形……他杀起人来的模样,熟稔的像是不知做了多少次。您留这样一个人在身旁,若是他起了歹心,可怎么是好?”
竹瓷颤声:“公主,我们明日还是给些银子,打发他走吧。”
她的语声不重,却足以令树上的少年听见。
临渊面上的神情仍是淡漠。
不必等到天明。
夜出宫门不是易事,但也,并非不能。
直至,他听见凤凰树下传来李羡鱼的声音。
“可是,我想留下他。”
她的语声很轻,像是有些心虚,但语调又格外坚定。
夜风拂过凤凰树茂密的枝叶。
树上阖目倚坐的少年终于掀起薄薄的眼皮,看向她伫立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