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顺王年二十五,肖母,面容俊逸,但五官精致清秀,看起来同谢尧臣倒不似亲兄弟,亦不似太子望之温润,若非身着蟒袍,更像个饱读诗书的谦谦君子。
端顺王身边的贴身人李尚安闻言道:“琰郡王这些时日确实很得陛下喜欢,上次臣替您送礼进宫的那日,琰郡王所送之礼,便深得陛下欢心。”
端顺王望着那高台之上的人影沉吟片刻,随后转眸,眼底隐有一丝笃定,徐徐道:“看来这些年,本王对三弟疏忽了。从前总觉三弟懒怠好玩,不成想如今倒是不声不响的站到了父皇身边。诚如父皇所言,三弟长大了。”
李尚安行礼道:“王爷,臣私心想着,琰郡王再得陛下欢心,身后却也无人支持,成不了气候,倒不如专心对付太子,莫要浪费精力。陛下年纪大了,王爷若再不抓紧,倘若陛下驾崩,太子便会继位,届时说什么都晚了。前些日子皇后和太子放印子钱的事,王爷也是时候找个机会发作了。”
“欸……”端顺王反驳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可别本王这边和太子斗得如火如荼,转头却被旁人捡了便宜。尚安,本王记得你说过,上次给陛下送礼时,三弟不在,那礼是三弟妹送的?”
李尚安点头:“回王爷的话,正是。”
端顺王寻摸半晌,笑道:“看来三弟是娶了位贤内助,如今才得以在父皇跟前翻身。既如此,得空打听下三弟妹的娘家身世,瞧瞧到底是位怎样的女子,竟能叫三弟这般的混不吝转了性子。”
李尚安行礼:“是。”
子时到,金明池畔相国寺的钟声响起,近乎是同时,整个京都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竹声,无数烟火窜上夜空,在纷扬的大雪中,绽放成一朵朵璀璨的花,就连那大片的雪花,都被染上各种各样的色彩。
金明池的高台,算是城中最高之处,在这里,可以俯视京城的一切,将所有亭台楼阁包裹皇城都尽收眼底。宋寻月从未见过如此壮丽的景色,目光霎时被吸引,目不转睛的看着这大魏京都的除夕夜景。
化不去的笑意藏在她唇边,心间不禁感叹,活着真好!能像如今般,处处自在的活着,更好。
宋寻月看得入神,未曾留意一旁的谢尧臣时不时便会转头看看她。其实有件事,他确实得感谢宋寻月。
便是关于父皇,前世他一直不得父皇喜欢,成亲后刚满一年,宋瑶月便造次妄为,害他被父皇厌弃,未再见父皇一面,便被秘密赐了鸩酒。
父皇厌恶皇子相争,更厌残害手足之人。重生回来后,其实在于父皇的父子亲情上,他早已不报他想。
前世虽被父皇赐酒,但他从未恨过自己父亲,毕竟是宋瑶月错在先。这若换成端顺王或是太子,残害手足,被父皇拿到确切证据后,结果也是一样的。
他只是有些遗憾,遗憾自己这一生,父子离心,母子不和,不抱希望,却不代表心中从未期待过。父皇孩子多,又忙于国事,除了他小时候几次险些身死,父皇对他的在意不过寥寥而已。
如今托宋寻月的福,他再一次被父皇看到,算是圆了自己心间一些连自己都不再期待的梦。只是日后要更加小心,父皇的喜爱,在太子和端顺王眼里,恐怕就是很多他想不到的祸事的祸因。
谢尧臣目光从宋寻月面上划过,没有打扰她此时的沉浸,转身绕到皇帝身边,同皇帝闲聊起来。
这一晚,宋寻月大饱眼福,见到了这京城最为灿烂的一面。而谢尧臣,和皇帝一起,看着烟火,聊了许久。说起幼时的往事,又说起许多这些年,父子二人彼此错过的时光。一夜聊下来,父子二人关系亲近不少。
子时过后,京里的烟花爆竹声逐渐小了下来,皇帝也面露疲乏,谢尧臣和宋寻月夫妇,同福禄公公一起,陪着皇帝往金明池行宫而去。伺候皇帝歇下,二人这才一同出来。
金明池的繁华渐渐褪去,宋寻月长吁一口气,向谢尧臣问道:“我们呢?回家吗?”还是说也留在金明池?
宋寻月只是随口一问,但谢尧臣却上了心,心莫名一动,他侧身牵起宋寻月的手,胳膊肘一抬,将宋寻月的小臂夹进怀里,挑眉道:“对啊,我可是出宫分府的皇子,不回家去哪儿?”
说着,拉着宋寻月走上了离开金明池的廊桥。
辰安等人随行在后,走在回去的路上,谢尧臣问道:“困了吗?”
宋寻月摇摇头:“许是开心的缘故,竟然到现在还没困。”
谢尧臣笑道:“那正好……”
“正好什么?”宋寻月不解抬头看向他。
谢尧臣冲她狡黠一笑,说道:“回家你就知道了。”
说罢,脚下又加快了步伐,宋寻月只好一脸困惑的跟上。
马车早已等在金明池外,一出来,二人便钻进了马车。车里的炭盆一直由马夫照顾烧着,车里温暖如夏。
谢尧臣和宋寻月坐进去,马车便即刻往王府赶。宋寻月伸手在车中的炭盆上烤了烤手,心间不由感叹,还是自己家的东西好啊。
金明池虽然漂亮,但是开席的阁楼在高台上,又一直开着大门,委实不算热,便是仪妃唤他们过去的南侧殿,里头也是凉飕飕的。哪像王府,无论是屋里还是车里,都是暖如盛夏。
就在宋寻月低头烤手的空档,忽见谢尧臣那双带着扳指的手也伸了过来。
宋寻月心间兀自一紧,这才惊觉过来。
这里不是她的家!
她面上笑意淡去,飞速眨巴两下眼睛,心间警钟大震。她这些日子是过得太舒适了,竟是乐不思蜀!忘了她根本不是琰郡王府的真正的女主人,琰郡王府也不是她真正的家。
她只是个,换亲占了王妃位置,又得主人信赖,给她管家权,却不知什么时候就得离开的外人而已。
心间莫名有一瞬的空落,她不知这份空落是从何而来。倒不是因为舍不得谢尧臣的钱,她低眉想了许久,终是找到一些不太确定的答案。
许是因为……琰郡王府里这处处宽松的环境。不止规矩少,更重要的是,这颗心的自由。她不必担心同长辈如何相处,也不必伺候夫君,更不用担心日后他若纳妾娶侧妃她该怎么办?谢尧臣又跟别的男人不一样,他自己好玩不上进,也不要求她做贤妻良母。她放纵取乐,他还不责罚,甚至陪着她一起……
从前在宋府里,在顾希文身边,那种精神时刻紧绷的感觉,彻底离她远去,现在的每一天,她的精神都是松弛的,愉悦的。
所以不知不觉间,她竟是把琰郡王府当成了家。
可遗憾的是,她必须得重新清醒起来,这里不是她的家。谢尧臣未来会夺嫡,她一定会拼命阻止,但她能阻止到什么程度呢?
前世她只知道谢尧臣谋害二皇子被皇帝厌弃,可那时她已经病入膏肓,没多久便撒手人寰,并不知谢尧臣这件事的结果如何。
如果她阻止不了,谢尧臣还是要夺嫡,那最后等着她和谢尧臣未来,又会是什么样的呢?
谢尧臣觉察到宋寻月有些恍惚的神色,问道:“想什么呢?”
“嗯?”宋寻月讶然,随后笑笑道:“没什么?”
谢尧臣冲门口一抬下巴,道:“没想什么吗?到家了。”
“哦……”宋寻月这才发觉,马车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下,她讪讪笑笑,起身出了马车。
谢尧臣紧随其后,一同下了马车。
张立已经等在王府门外,谢尧臣下车后问道:“备好了?”
张立点头:“回王爷话,备好了。”
宋寻月闻言不解,疑惑的看看主仆二人,备好了什么?谢尧臣转头看向她,抿唇一笑:“走,跟我去嘉禾院。”
宋寻月怔怔的看着他,未及反应,已被他拉着进了王府的大门,一路往嘉禾院而去。
寄春和星儿等人,在张立的示意下,远远跟在后头。
雪下了一个多时辰,眼下已停,大雪染白了整个王府,一路上干净的雪地里,留下二人一串凌乱的脚印。
快到嘉禾院时,宋寻月忽地发现,她昨晚挂的那些小灯,复又被他点了起来,一路星星点点的装点着进嘉禾院的路。嘉禾院的上空,亦是如昨夜般,蒙着一层暖黄的光。
进了嘉禾院,眼前景象闯入眼中的刹那,宋寻月愣住。
只见一副近乎三层楼高的药发木偶,正静静摆在嘉禾院的正中间。她从未见过这么高的药发木偶,也没见过木偶这么多的药发木偶。
她一层层的往上看,龙生九子、八仙过海、七仙女献祥瑞、民间六神、五路财神、唐僧师徒、福禄寿三神、和合二仙、女娲……从下到上,一共九层。
九层……宋寻月于惊叹中,忽地想起今日在金明池,他俩玩完关扑回来后,聊起药发木偶,谢尧臣说有九层的药发木偶。
她不信,但谢尧臣坚定的说有,他俩甚至还打赌,若是真的有,她就伺候他用一个月的膳。
“嘶……”宋寻月蹙眉,着了这纨绔的道!
就在这时,谢尧臣捏捏宋寻月的手,俯下身,凑到她耳边,抬起另一只手,指指眼前的药发木偶,打趣道:“王妃娘娘,瞧清楚喽,九层的药发木偶戏。”
宋寻月又惊又喜又欲哭无泪,她神色变幻非常,话在嗓子里噎了半晌,方才憋出一句话来:“你从哪儿弄来的?”
“嘿,那你别管。”谢尧臣挑眉笑道:“只说你今晚说的话算不算数?”
宋寻月抬头看向他:“王爷你故意的!分明已经弄了来,却故意和我打赌,这不是诓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