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玠发话后,保怀就将那名小太监的身份说了出来。
“是小祥子,在洒水间做事。奴才去的时候,他正在昨天宫晏的那条路上鬼鬼祟祟地张望,应该是找徐公子的下落。”
徐连不知道保怀要说的话竟然是跟自己有关,“他为什么要找我?”
保怀见顾玠没有出声制止,也就把燕之山嘱托小太监的始末讲了出来。
“丞相府那边还算安静,听闻那位燕小公子今天还出门游玩了。”再叫燕小公子,保怀的语气讽刺了许多。
“这件事你办得很好,既然要找人,那就让他们找到。”
徐连不明白顾玠这话是什么意思,但他也没有出声打断对方。
很快,他就听见了顾玠进一步的安排。
“找个死囚,将昨晚换下来的旧衣服给对方换上。”
人在皇宫大院失踪,本身就是自己看管不力,就算真有怀疑,燕之山那边也不敢做什么。
就是等燕琅以后回到关外再打仗的话,可就没有替身了。
顾玠为人和善,并不代表他不会算计。
既然说过要帮徐连撑腰,那么对方从前的委屈也不能白受了,他会一样一样帮对方讨回来的。
吩咐完了保怀以后,顾玠让徐连在宫殿中等自己,他要出去一趟。
“殿下,你去哪?”
原本还坐得规规矩矩的人立刻站了起来,像是担心顾玠一去不回。
“去找我父皇,我跟燕琅之间还有一门婚约。对方人品如此,这婚约也不需要再继续下去。”
顾玠倒也不瞒徐连,对方听了后,捏了捏手。
“可是皇上会答应吗?”
“父皇一向对我多有疼爱,他如果知道了燕琅的为人,一定比我还生气。”
徐连听出顾玠的意思了,也就是说,这门亲事是一定会解除的。
今后顾玠不再是燕琅的未婚夫,这个念头一起来,徐连就有种说不上来的高兴。
“那殿下,您可以早点回来吗?”
“好,是不是一个人待着不习惯?玉熙宫的宫人都很好,你有什么需要,直接跟他们说,我把春韶留给你。”
徐连没有解释他只是不想离开顾玠,重新坐了下去,对顾玠的话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殿下。”
顾玠见一切妥当了,才离开玉熙宫。
他的宫殿本身就离顾清濯住的宫殿很近,这也从另一方面体现出了他的受宠程度。既然是要去见皇上,顾玠就没有再坐轮椅,而是被宫人抬上了步撵,到了地方才重新坐到轮椅上。
汪岑看到是顾玠来了,先进去通传了一声。而后就眉飞色舞地迎了上来,并问候了顾玠的腿恢复得如何。
“太医看过,说是恢复得十分好。”
“那就好,二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定然会早日痊愈的。”
一边说着,一边就将人送到了里面。
顾清濯早就知道外面的人是顾玠,走下来同样温言关心了一番。
“瘦了许多,是不是御膳房的菜不合口味,还是伺候的人不用心?”
“哪来这么多事,只不过是最近胃口欠缺,等腿疾好了以后应该就恢复了。”
“那怎么行?朕这就让御膳房每日做多几道菜,好歹多吃一点。”
“多谢父皇,儿臣这次来,是有一件事要跟父皇说。”
“什么事?”
“跟燕琅有关。”
说到这个话题时,顾玠的表情也严肃了许多,顾清濯挥退了其余宫人,只留下汪岑伺候。
“朕知道你要说什么,燕琅的事,汪岑已经调查清楚了。”
“这门婚事,就算是你同意,朕也不会同意!”
即使已经过了一上午,再想起燕琅做过的那些事,顾清濯还是十分生气。
燕琅之所以敢这么肆无忌惮,弄虚作假,很大程度上都是归咎于丞相府的权力太大。顾清濯不光是要解除顾玠跟对方的婚事,还想要趁着这件事,将危险连根拔除。
需知今日燕琅就敢如此放肆,等真的跟顾玠有了婚姻之实,燕家又会如何僭越皇权,以下犯上?
燕之山这个丞相,算是做到头了。
不过这样一来,就意味着这件事的难度更大了。
“父皇,儿臣倒是有个主意。”
燕之山在官场久了,已然是个老狐狸,滑不溜手,很难掌控。可燕琅不同,尽管有些小聪明,跟对方比起来还是太嫩了。
他们可以从燕琅下手,将丞相府一网打尽。
“不过在此之前,还请父皇替我那位救命恩人报个仇。”
顾玠如果想处死燕琅的话,等顾清濯清算了丞相府以后,是很简单的事情。
只是他觉得死太便宜对方了,怎么样,都是要先让徐连受过的折磨再让对方也尝一遍。
顾玠的打算是让燕琅重新去战场,越是盛世,私底下的仗就越多。不过顾玠也并不会拿百姓的安危来开玩笑,他让顾清濯将燕琅先丢到其它打仗的地方,让他全权听令于当地的将军。
没有了徐连,也没有了赏识他的人,燕琅再想作假无异于做梦。很快,他就会露出马脚。
至于如何让燕之山答应这件事,也很简单,直接在他们的婚约上做文章就行了。
只要顾清濯开口,表示他身份尊贵,以燕琅如今的地位,为防两人婚后惹人非议,先让对方去取得更多的功绩,等回来后再趁此机会给燕琅加官进爵,相信燕之山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只要抓到了燕琅的破绽,顺藤摸瓜,掌握住对方,燕之山必然会有所行动。
他们完全可以瓮中捉鳖。
顾玠跟顾清濯商量了许久,才从宫殿中出来。
他答应了徐连会早点回去,不想这一谈竟是连太阳都快落山了。
顾玠手指轻点着盖在腿上的披风,问道:“徐连怎么样了?”
“春韶说您走后用过药,还是在之前那个地方坐着不动。不过后来药效上来了,徐公子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昨晚上那情形,春韶怕惊醒了徐公子,就没有给他盖毯子。”
徐连警惕性高,如果春韶真的要给对方盖件什么的话,恐怕人还没有走到身边,徐连就先醒了。
顾玠让宫人走快了一点,回到寝宫,就看到徐连还趴在桌子上没有醒来。
别人睡着了只会没有防备,只有他是像刺猬一样。
没有让别人进去,顾玠自己推着椅子走近了对方。他昨晚是大半宿没有睡,徐连虽然睡了,实际上也很不安稳,顾玠没有喊醒对方,将披风给他盖上以后,又重新拿起那本医书看了起来。
徐连在他看到第二页的时候动了动,顾玠以为他是要醒过来了,没想到只是将脸转了个方向,从后脑勺对着他,变成了脸对着他。
这个姿势恰好将他毁容的那部分挡住了,光是这样看的话,分明也是一个才十岁的少年郎。
——“元琼,我又打了胜仗,你预备怎么祝贺我?”
——“云怀想要什么?”
——“随便啦,只要是元琼你送给我的,我都喜欢。”
——“这怎么行,送礼物一定要收到的人喜欢。”
——“那你就给我画幅画像吧,上次你不是说我骑马好看吗?就把我骑马时英勇不凡的样子画下来吧。”
那是一张朦胧的脸,眼尾却有一道划痕,扎着高马尾,语气活泼。
怔神间,顾玠手里的医书不小心掉了下来。
徐连被声音惊醒,睁眼时锐利的视线在看到顾玠的时候,立刻软了下来,连带着刚醒来的声音也是软的。
“殿下,您回来了?”
顾玠的注意力从脑海中的片段回到了徐连身上,“嗯,吵醒你了,还要再睡一会儿吗?”
“不了,我已经睡了很长时间了。”徐连看到外面的太阳已经下山了。
大概是刚刚醒过来,没有想很多东西,徐连讲话的时候,一直都是看着顾玠的。
等两人又说了几句话,他才发现自己这么没有规矩。
“不要紧。”顾玠看出了徐连在意什么,医书掉在桌子上,他暂时没有去捡,“我从来没有把你当作过我的下人,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是朋友。朋友之间说话,是可以看着对方的。”
他安慰徐连,却没想到本来就忐忑的人听了他的话更加不安起来,甚至直接跪在了地上。
“我愿意当殿下的奴侍,殿下不要赶我走。”
“我并没有要赶你走。”
“可是……可是朋友的话,我就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殿下救了我,我的命就是殿下的,主人,徐连可以永远效忠你,保护你。”
他情急之下,竟然连主人这种私底下悄悄喊的称谓都叫了出来。眼眶瞧着也红彤彤的,两只手拉住了顾玠的衣摆。
“要是您怕我会吓到别人,我可以戴面具的,也可以不出现在别人面前。”
顾玠不料徐连的反应会这么大,可又一想,也不难理解,毕竟燕琅一直都是给他灌溉的这种思想。
他弯腰,牵起了徐连的手。
“你先起来。”
“主人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我答应你。”
徐连的想法一时半会不能改变,顾玠也没有强行让对方先明白。
“你想在我身边当什么,就当什么。不过你跟别人不同,和我相处,也用不着有那么多顾忌,想跟我说什么就说什么,跟我说话的时候,也可以直接看着我的脸,知道了吗?”
“知道了,主人。”
顾玠没有对他的称呼多说什么,就知道对方是默认他能喊的。徐连起来以后,又乖乖地叫了一声。
他喊顾玠完全是心甘情愿,甚至语气里还充满着顾玠答应他留在身边的喜悦。
徐连实在太听话,又太温顺了,顾玠拿他无可奈何,心底一软再软。
他从袖口里拿出了一个锦盒,打开里面装的正是徐连以往经常吃的解药。严格上来说,这算不上是解药,充其量是暂时将毒性压下去的药,不过跟徐连用内力压不同,它不会引起反噬。
燕琅今天出门游玩,顾玠就让人顺便拿了两颗来。
到手以后,顾玠送去给太医查验了一番,确保没有问题,才又拿给徐连,让他吃下。另一颗留给了太医,让对方参考解药的原理,看看能不能配出来彻底解除毒性的药。
“燕之山那边已经得知你‘死’了,不用再担心他们。解药太医正在想办法,这是我从燕琅那边拿过来的,你可以先吃。”
“谢谢主人。”
刚才顾玠还觉得徐连是一个浑身都是刺的刺猬,现在却觉得他太过于没有防备了,只是因为他给的东西,就丝毫怀疑都没有地吃了下去。
这种性格,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从燕琅手里活下来的。
“等会儿用完晚膳,我让宫人给你打好热水,你擦完澡后就趴到榻上,我替你把身上的伤再涂一遍药。”
“我自己涂就可以了,不用麻烦主人。”
“后背上的伤很难涂到,等你的伤口差不多都结痂以后,再自己涂。”
都由徐连自己来的话,药还没涂好,说不定才养了一天的伤口又要裂开了。
顾玠温柔却坚定地道,不给徐连拒绝的机会。
“可是我身上……很丑。”
“谁说丑了,你身上那些有一大半伤疤都是在沙场上留下来,保家卫国,它们是你的勋章,而不是缺陷。”
“再说,昨晚我已经给你上过一次药了,难道你还在意我多看一次吗?”
“没有,我只是怕污了主人的眼。”
“徐连,你要记住,你不是什么不堪的存在,真正令人作呕的是燕琅之流的人,看到他们,才是污了我的眼睛。”
徐连看看顾玠,又看看桌上的书,最终将书拿起来送到了顾玠的手里。
“主人,你对我真好。”
听他这么一口一个主人,顾玠真有点不习惯,可偏偏徐连的眼神又尤其真诚,若是让对方不要喊的话,说不定会难过死。
他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什么。
饭后,徐连果然就像顾玠说的那样,解了衣裳乖乖趴在了榻上,等对方来给自己涂药。
昏迷中还不觉得有什么,这样清醒地感觉到顾玠给他上药,即使对方说过那些疤痕应该是勋章,是荣耀,可徐连还是很不自在。而渐渐地,他就发现除了不自在外,还非常煎熬。
顾玠的手热热的,药膏经手温的推散,均匀地在身上化开。
徐连觉得自己的伤口不仅痛,还发起了痒。
趴在榻上的人动了动,肩胛骨也因为这样的动作向上撑起了一些。
“是不是我擦得太重了,伤口疼?”
“没。”徐连脸埋在枕头里,声音沉沉的。
尽管听到他这么说,但顾玠还是放轻了手头的动作。
只是他这么一轻,给徐连的感觉就更要命了。等擦到前面的时候,他的脸简直红得厉害。
可一心给人擦药的二殿下根本就没有发现徐连的不对劲,若非后者有内力,说不定要当场出丑。
等将几瓶颜色不同的药都按照伤势程度涂了一遍后,顾玠在保怀打来的水里净了净手。回头看徐连时,有些奇怪。
“脖子怎么这么红,是不是身体里的毒又发作了?”
“不是,就是有点热。”
徐连脑袋嗡嗡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什么话。
现在的天气还不是很热,顾玠以为习武之人的体温原本就要比平常人更高一点,他刚才给徐连擦药的时候就感觉到了,因此也没有怀疑。
临睡觉之前,他突然问徐连:“你的马术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