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玠房里都是些小厮,并没有丫鬟。昨天徐连没有来得及到他房里,今天看了才发现这一点。
他身边比较得力的有牵画、牵心、牵和、牵跃四个人,其余都是在外面伺候的。牵画平常跟着他出去得多,牵心负责饮食这一块。
顾玠说着,牵心就已经把早就准备好的点心端过来了,并给徐连行了个礼。
他们昨日的棋局还没有说完,今天顾玠接着教了起来。
徐连本身就有意要跟顾玠交好,两人交谈起来,自然就极为投机。等下完棋,顾玠还带徐连在自己的院子里逛了一圈。
顾玠的院子在整个顾府靠后面的位置,环境清幽,布置上却是非常用心。
看他所用之物,所在之地,都能想象得出来在家中是极为受宠的。
“过几日若扬……也就是六皇子,你们应该见过面了,他要在延庆楼摆一场局,你可要去?”
徐连听顾玠提起六皇子,想了想,才从脑海里扒出对方的身影。
那日在皇宫中,他的确见过对方,还跟对方说了几句话。言语之间,也听对方提起过这件事,不过他当时不是太感兴趣,就推说到时再看。
徐连跟六皇子交情不深,这样说并没有什么。
现在知道顾玠跟六皇子是好友,看对方的意思,应该是要去的,于是点点头。
“我刚回福安城不久,对城中各家也不是很熟悉,就有劳元琼兄带我见识见识了。”
“谈不上见识,都是一些志趣相投的朋友罢了。”若非如此,以顾玠的性子,也不会去赴约,“不过你说得不错,你才刚回来,是该好好走动走动。”
两人就此约定那天一同出发,徐连先来顾府。
由于徐连总有话题可讲,双方也没有冷场下去。
等到一天结束,徐连对他的称呼已经从元琼兄直接变成元琼了。傍晚离开,还挥着手跟他说明天给他找一把琴来,原来是彼此闲谈的时候,顾玠说起自己有把琴坏了。
自这日起,两人几乎日日来往。徐连始终没有字,顾玠也不方便一直以徐家弟弟称呼对方,思来想去,最后找来顾朴生,当着对方的面,顾玠暂时给对方拟了一个字,为:云怀。
不过顾玠跟徐连说好,这只是暂时的,等将来还要再让长辈给他另外取一个正式点的字。
徐连当晚回家把自己的字跟父母说了,两个人都觉得顾玠给他取的字已经很好了,不必再改。
第一日他就将这话巴巴说给了顾玠听。
“早知这样,我当日给你取字的时候,应该再斟酌些。”
因为是给徐连暂时用的,所以思考起来也就没有那么严谨。实际上顾玠取的字是十分好的,寓意也好,只是他觉得当作正式的字,还应该更好一点才是。
“过满则溢,元琼不必再想了。”
“昨夜母亲跟我说,若是没有战情,今年就都留在这里了。我还从没有在城里过过新年呢,热不热闹?”
“不止是新年,其它节日也很热闹,等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往常年节的时候,顾玠在院子里都能听见街上的动静。不过他没有出去看过,街上人太多了,推搡之间很容易出事。
为了能让他也可以感受到节日的氛围,顾府每到那个时候,其实跟外面也差不多。
所以顾玠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什么缺憾。
“今年的话,我大概可以出去看一看。”
徐连正撑着脸听他讲话,听到这里,连忙直起身。
“那到时候我们两家一起上街玩一玩,我功夫好,可以顺带保护你,保管没有人会碰到你半分。”
徐连的功夫是从小就练起来,经过战场厮杀的,一般人还真不是对手。
顾玠笑着答应了,又聊起些关外的事情,徐连顿时就有许多话要讲。
两边各是将自己的生长环境说一遍,就可以聊个几天几夜。
自从有了徐连这个朋友,顾玠每日里的生活都有趣了很多。他上午有段时间要练字,徐连也不打扰,自己在院外舞剑,看他字写得好,徐连说起要他教自己练字的话。
“这个不成问题,不过练字要持之以恒。”
双方说好了,等参加完六皇子的邀约后,徐连就正式跟在顾玠身边学写字。
很快就到了那一日,跟徐连一同到顾府门口的,还有六皇子特意派来的马车。程术比顾玠大两岁,他幼时就认识顾玠了,见惯了对方生病吃药的样子,即使顾玠现在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跟对方相处的时候,还是会下意识地多照顾对方。
马车上铺了许多软垫,就是为了防止路上有颠簸。
徐连没有想到六皇子会派人来,看着顾玠走上马车,心里有些失望。
那边顾玠并不知道对方的想法,见到程术身边小太监也跟了来,问了对方一声。
“若扬近来可好?”
“一切都好,六皇子让奴才直接接您到延庆楼去。”
“有劳公公。”
两辆马车一同出发,顾玠到的时候,还没有几个人来。程术一早就等在那里了,马车停下没多久,他就快步走上前。
“好久不见,元琼。”
徐连正好从马车上下来,顾玠就势介绍了对方。
“我记得,徐小将军嘛。你字云怀?那我以后就这样称呼你了。”
程术性格很好,看徐连跟顾玠关系不错,也就把对方当成自己人,彼此之间一番热络。
等人来得差不多了后,程术又专门过来跟顾玠打招呼道:“上次宫晏,听你兄长说,身体已经好了许多。一会儿他们敬酒,你不用理会,要是哪里不舒服就告诉我,我让人送你回家。”
徐连看着这场景有些熟悉,想了想,赫然就是平时顾朴生叮嘱顾玠的样子。
“觉得很奇怪吗?”顾玠看徐连盯着自己有些出神,轻声问道。
“六皇子和你之间的关系很好。”
“我们俩从小就认识了,当年若扬不晓得我身体不好,同我恶作剧,害得我受了一场惊,后来知道情况,一直觉得歉疚。”
顾玠没说的是,正是由于这场惊吓,令他病情更加严重。也是因为这样,程术对顾玠才会百般照顾,甚至有时候,做得已经跟顾朴生差不多了。
前年听说顾玠的婚事耽误下来了,对方比他这个当事人还要着急,说就算不能立刻成婚,也可以提前物色物色,又让小太监给他送来了不少画像,俨然一副要给他操持婚事的样子。
听顾玠说他自己没有兴趣,最后才作罢。不过这些年来,程术还是一直给对方暗中留心着。
顾玠跟徐连说了几句话,席面就开始了。
顾玠参与不多,徐连说要跟同辈来往,实际上陪在他身边也并没有怎样开口。
众人谈笑间,倒是知道了一件新鲜事。
凌家那位小世子凌珩日前在山中打猎的时候,碰见了一名男子。对方意外被困山中,为猛兽所袭,身受重伤,凌珩将人带回来后,寸步不离地守在对方身边照顾着。
当下好男风并不少见,只是凌珩从前也是个风流人物,如今为了那人,已经小半月都没有出过门了,可谓是稀奇——
“稀奇,当真是稀奇,昨日我上门去约小世子,结果对方推说没空,硬是拒绝了。”
“凌府这半个月来,大夫时常登门,想来是那人伤势还未痊愈。”
“可知那人姓甚名谁?”
能让凌珩这么一个人浪子回头,众人不可谓不好奇。
最先说起这个话题的人摇了摇头,让伺候的人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道:“只知他字子歇,模样甚为俊俏,才学也是斐然,其余一概不知。”
谈到这里,就有人想起顾玠。
不过大家会开别人的玩笑,鲜少会开对方的,只是朝他望了两眼,心中想着再好能比得过顾玠吗?也就对此事不太在意了。
“元琼,凌珩是谁?”
“是广阳王的儿子,似这等场合,平日里他一定会参加的。”
顾玠不太喜欢对方的行事作风,同他也就没什么交情。
倒是凌珩从前对他起过心思,顾玠对此事一无所知,程术发现了,警告了对方一通,凌珩才作罢。
他们彼此相交,也是知根知底,要是其他人对顾玠起了这个心思,说不定程术还会帮忙撮合一一。但凌珩这种处处留情的人,是断断不行的。
程术可不会让那等风流人物去惹顾玠。
席到过半,更是热闹,顾玠就算坐在那里,也会有人主动来跟他说话。
徐连出身徐家,又是第一次来这种场合,与他攀谈的人同样很多。
大家都知道顾玠的身体,跟他说话也是点到为止。饶是如此,应付了许多人后,顾玠还是觉得有些疲倦。
正想让牵画跟程术说一声,自己先回去了,就发现袖口被谁拽了拽。目光望去,正是徐连。
“元琼,你可累了?”
“有一点。”
“那我先送你回去吧。”
“不用,我自己一个人回去就行了,你留在这里继续玩玩吧。”
“可是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去。”
顾玠看他担忧的模样,不由得想,往后还是跟家里人说一声,用不着拿他当易碎品对待,否则的话,很容易影响到旁人。就连比他小了三岁的徐连,都开始跟兄长一样,怕他这个,怕他那个。
忽又被心中这个念头弄得好笑,于是脸上也就带出了一些笑意来。
“我又不是纸糊的,况且若扬会派人送我回去,不必担心。”
“等我安全到家后,我让他们跟你说一声,这样好不好?”
顾玠的长发顺着手臂落到了徐连的手上,柔软得像一匹绸缎。
对方自知没有理由再坚持下去,慢慢松开了手。要离开的时候,将顾玠的头发抓住,给他放到了背后。
“那好吧。”
程术不单邀了他们在这里玩,还包了好几艘画舫,请了个戏班。
顾玠离开后,众人又行了一轮酒令。不咬文嚼字的话,这是徐连的强项,酒过三巡,众人也都彼此相识了,程术就带着他们换了个地方转。
另一边,顾玠的马车跟另一辆马车正好相对而来,彼此就堵在了巷口。
跟在程术身边的小太监下去看了一眼,回来说对方是凌府的马车,凌珩带了一个人在上面,不知道是去哪里。对方得知来的是顾玠,主动向后退了一段路,让他们先走。
车都已经退好了,再纠缠也是浪费时间。顾玠让对方谢过凌珩,就叫车夫继续往前走。
两辆马车擦身而过的时候,彼此的窗帘都被风吹得微微掀起。顾玠坐在车内,遗世dú • lì,另有一道视线从对面的马车短暂地落到他脸上,随后就压抑地咳嗽了起来。
“可是胸口又疼了,早知这趟出门,应该将大夫也带上。”
“不碍事,世子不必担心。”
“子歇总是如此不愿意麻烦别人。”
凌珩半是抱怨,半是心疼,不多避讳,抬手就为对方揉了揉心口。
那名叫子歇的男子竟也不拒,只是对他的话摇了摇头。
“我只是不愿意看到你为我难过。”
“你啊。”
子歇一番话,凌珩更是感动不已,替对方揉过心口以后,给他倒了杯水又慢慢喂下。
顾玠没有将路上的事放在心上,下马车之前,特意跟送他回来的小太监说:“一会儿告诉云怀,说我已经安然到家了。”
“是,顾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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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连说要让顾玠教自己写字,不过接下来两天,对方一直没有时间过来。
徐善斋跟汤禧已经把该拜访的人都拜访过了,接下来就轮到其他人上门拜访他们。徐连身为主人家,自然不能缺席。
一连五六日,顾玠都没有见到对方。
等到第七日的时候,徐连才算是重新有了时间。他一来就说这些天家里太忙了,还说自己招待客人弄得晕头转向的,要是再多几天,简直难以想象。
等讲完了这些,又跟顾玠提起来那日他走后大家都玩了些什么。徐连说起这些事,可比之前的语气更加生动,连描述都让人身临其境。
得知顾玠还没坐过船,当即热情地说明天可以带他一起出去玩。
徐连家中的事情还没结束,是以跟顾玠的谈话也没有多久,就告辞回去了。
他走后,牵画对于顾玠明日出门有些担心,顾玠却道无碍。
“刘大夫说过了,一些平常的项目都是可以做的,只是乘船而已。”
“况且,云怀有武功,若我有什么不适,他还在我身边。”
如此,牵画才安了点心。
这时节河里莲花都已经开了,徐连带顾玠去的就是城中荷花开得最好的地方。
他叫来的船比上回程术包的船要小一点,不过船上各种东西都准备得齐全。顾玠上去的时候,感觉到水波推着船身的微微晃动。
“小心。”
徐连扶了他一把。
小厮都在岸边等着,两人在船上站定,徐连就让船开动起来了。
只是随着船只的行走,水波的推动感对顾玠来说越来越强烈。还没有怎样欣赏这里的荷花,他就觉得一阵头晕,胸口更是有股要吐的恶心感。
徐连见状,吓得连话都来不及说,直接将他背起,纵身回到了岸边。
脚踩在地上时,晃动感终于消失,只是顾玠仍旧吐了一回,整个人看上去比出来的时候虚弱了许多。
他不过是由于从没有坐过船,才会这般不适。可无论是徐连还是牵画,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急急忙忙就又把他给送回家去。
马车离开不久,又有一辆马车过来停下。从马车里走出了一名气宇轩昂的男子,紧接着对方又回身,小心翼翼牵着另一名瘦弱些的男子出来。
“前几日看过的荷花不比这里好看,我已经叫好船了,子歇可以好生欣赏。”
顾玠在回府的路上,被徐连和牵画目不转睛地看守着。
到家不久,刘大夫就被请到了自己的院子里,牵画让对方给他仔细检查一番,又说小公子在外面吐了,又说小公子头晕得厉害。刘大夫诊了好久的脉,才说是晕船的正常反应,不过他身体弱一些,看起来才比常人更严重点,休息休息就好了。
刘大夫走后,徐连朝他赔罪不止。次日过后,又带了大包小包的赔礼来。
顾玠并没有怪徐连,事实上,他觉得乘船还挺有意思的。
或许将来他身体更好一些,可以再试一次。
“元琼,你怎么都不生我的气啊?”
顾朴生昨日回府得知顾玠吐了的事,都生了一场气。
若非徐连道歉的态度诚恳,而顾玠出门又是经过家里同意的,顾朴生都能做出让徐连不必再登门这种不讲理的事。事关顾玠,他们从来都是如此。
“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你又没有做错事情,是我自己不适应。”
年幼时大夫就说过,他不适合情绪波动太大,时间久了后,顾玠也就养成了这副性子。
就算徐连做错了事,真要叫他生起气,恐怕也不太会。
顾玠身体不适这件事又是弄得一阵人仰马翻,等他跟徐连都闲下来的时候,谁知关外突然有战事发生。
徐连甚至都来不及跟顾玠告别,就跟随父母出发了。
以前还不觉得怎么样,徐连离开以后,顾玠倒突然觉得院子里变冷清了不少。
大概是,缺少一个少年郎叽叽喳喳地陪他说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