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城。
一名探子飞快跑入邸内,来到张央面前,向他汇报自己新打探到的情报:“张将军,郁州军已出动,正在向历城方向进发!”
张央眉头一皱:“多少人?”
“郁州两军都出动了,且郁州刺史在城中发了布告,说要征集军粮,筹备大战!”
张央不由“嘶——”了一声。
他是周贤的副将,此次进攻历城周贤并没有亲自出战,而是派他领兵。
正如梁阑玉猜测的那样,袭击历城一事周贤并非主谋,他是奉慕容山命令所为。原本周贤驻扎碻磝,每年光经商就能赚得盆满钵满,他根本没有主动挑起战事的动机。但慕容山于他有知遇之恩,又是他在北燕朝堂的靠山。他不敢违抗慕容山的命令,慕容山也允诺了将来会为他谋取更大好处,他便照着慕容山的意思做了。
而慕容山之所以下此命令,是为了挑起北燕与南齐的大战。
梁阑玉的推断已经十分接近真相,不过还缺了些细节,与燕国内部的矛盾有关。
前些年燕国新主继位,新帝高合是个颇有野心之人。他一直想打压北燕朝中权贵势力,强化君权,短短几年内就打压了不少异己。而手握数万兵马的慕容山察觉到自己亦是高合打压的对象。
近来燕帝以琅琊郡发生叛乱为由,在冀、豫一带大量集结兵马,然而慕容山的主要势力就在冀州。他非常担心燕帝会借着平乱向他动手!
于是,慕容山才筹划了这一出戏。只有令燕、齐之间的矛盾激化,两国开战,燕帝为了应付南线战事,就没有精力再来找他的麻烦。不仅如此,一旦战火燃起,高合还不得不仰赖于他,授他以更大权柄,可谓一举两得!
如今,张央夺下历城,挑拨矛盾的任务无疑已经圆满完成了。
他没想到郁州刺史会那么快出兵,而且还征集粮草,这是做好了消耗的准备?打算围城吗?倒也不奇怪,倘若他是郁州的将领,这仗他也会这么打。
历城作为边境城池,城中的存粮非常有限。而从碻磝过来,必须穿过丘陵地带。辎重的运输并没有那么容易。如果他的军队被围困在历城,可就不太妙了。
“将军,我们准备撤吧?”他的亲兵劝说。从一开始,因为粮草的问题,他们就没想过能长久地占据历城。情况突然,不仅齐国,燕国人也同样没有做好展开大战的准备。
张央却道:“急什么?人都还没到呢,等他们到了再撤也不迟。”
现在郁州军才刚出发,他要是这就跑了,未免显得他太怂了。何况就算他要撤,撤之前也争取多消耗一下郁州军,他这功劳也更大点儿。
“继续去打听吧。”张央嘱咐道,“郁州军有任何动向,及时禀报。”
探子诺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
不两日,郁州军到达历城附近。
坐镇城中的张央又收到了探子的消息:“将军,郁州军正前往丘陵地。”
张央费解:“他们去丘陵地做什么?”他本以为郁州军是来围城的,没想到他们却绕过了历城,直接前往后方的丘陵地带。
探子道:“郁州军正在那里砍树推土,修建路障。”
张央一怔。
从历城回碻磝要经过一片丘陵地,倒不是很险峻,如果是人走,那翻山越岭怎么走都能过去。来的时候,张央便是带人抄小路打了历城军一个措手不及。但如果车马想通过,那一共就只剩三条路能走了。
现在郁州军做的就是在断他的后路,让他无法轻易退回碻磝!
至于为什么不立刻围城,而是去断路,张央知道目前郁州军的兵力不足,以区区几千人想要围城是办不到的。郁州的那位女刺史应该是正在等待齐国朝廷给她派援兵,或者从徐州等地再调兵过来完成合围。援兵到达之前,她不想放跑了他们。
“将军,还是撤吧。”手下劝道,“等齐国的援军到了,我们就很难走了。”
张央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打从开始就没想过要长期占住历城,之所以拖延,是为了多消耗敌人。现在郁州军来也来了,消耗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确实可以撤了。
所谓贼不走空,他固然是空着手来的,但历城附近百姓的财产,以及城内的存粮、攻防器械等都已经被他占为己有了,这些东西他可都是要带回碻磝的,不然岂不白来一趟?
的确是时候撤了。
“传令下去,全军收拾行装。三日后,我们撤回碻磝。”
“是!”
……
三日后,张央的兵马在城中集结完毕。
张央站在城楼高处,视察全军。
“都准备好了?”他问自己手下的军官。
“禀将军,都准备好了。”军官们回答。
“好,出城!”
郁州军尚在不远处的丘陵地里设置路障,因此张央的部队并非全军一起撤退。他命自己手下的突击营率五百兵马先去前方开路,等道路畅通后,辎重部队再跟随出发。
……
丘陵地。
“刺史,他们出城了!”站在梁阑玉身边的亲兵道。
此番为了夺回历城,梁阑玉亲自来到历城附近。她站在高地上,拥有能够俯瞰全局的视野,也方便指挥。从她的位置上,能看见一条长长的黑线从城中泄出,仿佛一群出窝的蚂蚁。
“等他们靠近就撤。”梁阑玉吩咐。
“是。”传令兵立刻跑下山去了。
不多时,碻磝兵冲到了丘陵地附近。他们手持兵刃,气势汹汹,俨然一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架势。
正忙碌工事的郁州兵们显然没有做好战斗的准备,且因为丘陵地中可通过的路不止一条,郁州兵分散在各条道路中,想要集结作战已来不及了。
“撤!”带兵的军官高声下令。
于是郁州军匆匆扛起工具,撤出了丘陵。
当碻磝兵的前锋部队赶到丘陵时,郁州军已经撤完了。他们又上山检查了一下,确认郁州兵是真的撤走了,而非在山林中设伏,于是赶紧动手拆毁起路障来。
好一阵,路障拆的差不多了,便有人回去报信。
“郁州军现在何处?”张央问回来报信的探子。
“将军,他们已经退出三四里地了。”
张央很是谨慎:“你确定?山里没有埋伏了?”丘陵一带多草丛和树林,如果郁州军在高地设伏,那他们撤退的路上就会有麻烦。
“都查过了。将军放心,没有埋伏。”
这让张央松了口气。看来郁州军没有料到他们这么快就会走,因此没有做好战斗的准备。
张央向剩下的部队下令道:“传我命令,出城!”
很快,城中剩下的军队护送着长长的辎重车马,朝着已经被清空的山路赶去。
果然如探子所说,他们一路上压根没有瞧见敌军的身影。这叫张央不由欣喜。
又走了一阵后,大军终于也行至丘陵地带了。
张央下令让队伍进山,同时仍然让探子不停打探四周的环境,时刻保持警戒。他自己则负责殿后,方便观察全军的状况。
当将近两千人的队伍全部进入山路,并且仍然没有发现敌军的踪影,张央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看来这次撤退应该能够顺利!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刚走没多远,前方的队伍越走越慢,逐渐完全不动了。
张央等了一阵,仍然不见队伍前行,赶紧命令亲兵:“去前面看看,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走了?”
亲兵跑了出去,不多时就回来了:“将军,听说前方车轮陷进地里,走不了了!”
“怎么会?”
前几日倒是下过雨,但今日已经放晴了,地并不是很湿,怎可能把车轮陷住?何况他的军队那么多人,一辆车被陷了,大家一起抬出来,余下的车马绕道走就是了,竟然会完全堵死?
张央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连忙带上几个亲兵,亲自朝队伍前方赶去。
两千人的队伍绵延了数百米长,由于拥堵,士卒们的情绪有些浮躁,队形也开始变乱,许多人拥挤着向前,也想去前方一探究竟。这导致了本就不宽阔的山路几乎被堵死了。
“回去,都给我回去!”张央挥舞马鞭,抽打着脱离队伍的人,“什长给我管好自己的兵!”
被抽打的士卒们惨叫着让开通道,张央继续向前。
终于,张央来到了拥堵的路段,然而眼前的景象却叫他傻了眼——不止一辆车陷落了,而是路上几乎所有的车全都沦陷了!每一辆车上都装满了沉重的食物和装备,即使牲畜在前面拉,人在后面推,也得费极大的力气才能将车推出来。
这里的士兵似乎已经推了很久了,各个都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好容易在前面推出来一辆,后方来的车又陷进了坑里。
“怎么回事?!”张央高声质问。
众人见张央到来,连忙行礼:“将军。”
一名军官上前汇报道:“将军,这条路上有很多坑,应当是有人故意挖的!我们这么多车马,实在无法通过,可能得换一条路走……”
“放屁!”张央勃然大怒。他们已经走到这个地方了,怎么可能这时候退回去?天黑之前出不了丘陵地就糟了!
他跳下马拨开人群,走到几处陷落的地方检查了一下,发现路上的确遍布着坑洞。这些坑并不大,至多也就一两尺的深度,形状前浅后深,刚刚好能卡住车轮。如果车比较轻,或许还能通过。可他们每辆车装满辎重,在微微湿润的泥地里越挣扎就陷得越深!
张央的心顿时揪起来了,恐惧在他心头蔓延,爬遍他的四肢百骸,令他浑身发麻。
“刚才是谁探的路?把那混账给我叫过来!!”
很快,负责探路的前锋军官被带到了张央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