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一直在赌。
情感上这样渴望着,但理智立刻压住了这个想法。
与此同时,远在定州的李治,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当时自己制止小山,何尝不是制止自己?
她不由想起前年皇帝巡幸幽州,后宫妃嫔们忽然爱上了赌斗的旧事。媚娘那时常听宫人感慨,哪个嫔妃输掉了一年的俸禄,又有哪个公主输掉了一身的金玉,真是大手笔啊!
她就端上这只杯子,也来到窗下,与媚娘隔着炕桌对坐。
她在赌,会有一日,太子对她的看重,超过了他的孤独感和倾诉欲。他会开始担忧媚娘所冒的绝大风险。
姜沃这才点头,从窗口处直起身子,转身进门。才进来就见桌上摆着一瓷盆井水,里面浸着一只茶盏,想来是媚娘给她准备的凉茶。
李治出门的时候为了不惊动ru娘等人,就连外出的披风也没带,就像往书房去一般,穿着常服自院中穿过,然后才从侧门带着小山走了。
小山是个宦官,每日就是琢磨怎么才能让太子殿下高兴。
他只想跟人说说话,跟一个能听懂他在为什么心累的人说说话。
然而姜沃正讲的意犹未尽,指着她带回来的一个小包裹:“我说完再去换——姐姐,这是玄奘法师带回来的贝叶经文,他特意送了师父一些‘相面’相关的,我方才去给师父送时,就特意求了几份拿回来跟姐姐一起看,先看过再换也不迟。”
这样的罪人,一定是不能留!
李治望了她片刻,忽然轻轻点头道:“好。”
“此事好好办,若是办不好,你也就留在玉华宫养老吧。”
最后一次见面是中秋前。
他们两个站在这里,所冒的风险截然不同,因此也绝不平等。
她赌上的甚至是自己的性命——
在他心里,是很愿意跟太子来兽苑的,因为每回太子见了武才人就相谈甚欢,连着一两日都会心情不错,像是卸掉了身上一些担子似的。
“除了日需之外,这里面的两个宦官,四个老尼,不敢将他们克扣来的钱财放在寺中,就存在了东市的‘平康柜坊’,换了钱票。”
去岁中秋前见过一面后,回东宫的路上,他就对小山吩咐道:“以后我不再来兽苑了,你记得每旬来看一眼猞猁,别让人克扣了肉食。”
那时候,他心里就动过小山提起的这个念头。
她想起了去岁九成宫,与太子见的最后一面。
终于。
“你……可愿意如贵妃一般?”
“再有……”李治想了想道:“今年起驾回长安后,你先留下别走,办好一件事——把九成宫兽苑里的宦官,都送到玉华宫去当差,另外换一批新的来。”玉华宫也是行宫,只是皇帝不喜欢那处,从来没有去过,一直闲置着。
但错觉终究是错觉。
因穿的单薄,李治到了兽苑后,被风一吹,就不免咳嗽了两声,脸色和指尖都有些发白。
此时看着怅然的太子,小山忍不住把心底埋了挺久的一个想法说出来:“殿下,圣人常给东宫赐宫女服侍殿下的——武才人虽是以才人位分入宫的,但都这些年了,还住在掖庭,连个后宫宫室都没有,其实也就是个有品级的宫女差不离了,殿下何不向圣人讨……”
去年夏日,虽然圣驾在九成宫,但她与李治,其实也就只见了寥寥几回。因圣人那时正在备战高句丽,太子要时刻随驾听从圣人教导,忙的无暇他顾。
当时往兽苑去的媚娘就在内心道:比起这些嫔妃们,自己才是个真正的赌徒啊。
李治低下头继续看文书:暂且不见罢,横竖宫外的事儿,他也安排过了。
每一次两人面对面说话,太子的语气都很随和,有时候甚至给媚娘一种错觉,他们是平等的人。
但对媚娘来说,一旦入局,她只有赌下去,一次次冒着全盘皆输的风险,把性命安危压上赌下去。
“咱们能说话的时间还长着呢。”
似乎怕媚娘误会他恼了一般,李治下一句话与这个‘好’之间,几乎没有空隙。
边轻柔擦拭边问道:“上回你说过在宫外已经买了房舍,今日难得出宫没去看看?”
姜沃边说这一日的行程,边喝完了一盏凉茶。
“平时只会开东西角门,由挑夫送上日需之物。”
尤其是很多个觉得孤单的时刻:许多次他已经被父皇布置的政理弄得心力交瘁了,结果太子妃还要来说‘对东宫宫人的处置’,以及状告‘萧良娣对她不够恭敬’,而萧氏等人则又来给他送汤水送点心,说着‘这是妾亲手做了一日的,只求殿下念在心意上吃一口’。
若是因为自己……李治只消想一想就有些不寒而栗之感。
如果他去向父皇要一个从未在意过的才人,父皇哪怕一时不满,但只要他求一求,也会答应的吧。
姜沃摇头:“我去了另一个地方。”
在宫外可以坐马车,进宫后就只能走路,姜沃这一路走回到宫正司,媚娘就见她额角和鼻尖都带着一抹水痕。
媚娘取出帕子,给她细细擦去。
李治觉得好累:他不想听也不想吃。
媚娘在回忆中,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揉着书页的纸边儿。
这份凉意,让他想起了去年他与媚娘见的最后一面。
小山这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太子眼底的寒意吓得‘噗通’跪了。
虽然近一年未见了,但想起媚娘,她的面容还是会立刻清晰的浮现在他眼前。
定州。
太子的声音从头顶飘下来,听得小山觉得脑瓜子一片冰冷像是被人拍了一个大雪球:“这样的话,别让我听到第二次。”
媚娘顺手接过她手里的杯子,搁在桌上,催她先进去换家常衣裳松快一下。
“怎么在外面晒着?快过来!”
“自从去岁太子殿下提起过,这一年来,这感业寺日用的米面、菜蔬、布料、香烛等物,逐渐都换成了我下面的铺子来送货。”
但在这宫里,皇帝想要一个人没命,实在是有太多方法,也太容易了。
如果他这么做了,他知道媚娘的结局会是什么,已经有前车之鉴了:当年东宫称心就是先例。
那时天气已经有些转寒了。
要换过感业寺的供给商实在容易,只要价格压的低,让这些人有更多油水可捞就是了。
相当于这感业寺,从管事的隐秘到日用所需之物,全都在掌握之中。
见太子殿下一脸怅然,小山就知道应该不是武才人的事儿。那就是殿下太忙了,所以无暇再见?
媚娘起身,不由分说把姜沃拉起来推到里间去了:“先换衣裳,出去一日不累?”
“我想去看看感业寺。”
父皇从不会生孩子们太久的气。
若是让外人得知,太子殿下喜欢避开人,单独与一位掖庭里的才人说话,那会怎么样?太子或许会受皇帝两句斥责,但她……只怕性命难保。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醋_溜_儿_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