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瑜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差点被吕瑛吓出心脏病,生怕他滑到水里呛着,谁知吕瑛说这是老吕家继压水花之后的又一个家传绝活。
吕瑛的太外祖是这手绝活的创始人,他曾在夏季最热的时候跑到海上睡一整晚,当时太外婆正好行走江湖至此,看到海上飘了个人,还以为是尸体,连忙拿渔网将之捞起,想看看自己是不是碰上了凶杀案……
只是在水里泡久了,再出来被海风一吹,便容易着凉,吕太外祖是可以一拳打死老虎的猛男,早年在十二月时跑去北边找吕太外婆求亲,面对鹅毛大雪照样只穿一件单衣,在山里找人找累了,随便找了个熊洞,和冬眠中惊醒的熊打一架,再抱着熊睡一晚就平平安安度过一晚。
吕瑛可不成,他就是个小玻璃人,一个不小心就要倒。
从海里出来到上马车的这一路,吕瑛吹了点风,回程就开始昏昏沉沉,趴在车里的小桌上吐热气。
秋瑜连忙将他抱回去,盖了被子,叫人请大夫。
幸好华美静这阵子的药膳没白喂,吕瑛这次病得不重,华美静先用药浴、小儿推拿为他治疗,又有阳盛子、章桦开药和针灸,不过两三天就退了烧。
只是病好以后,吕房就禁止外孙再下海睡觉,吕瑛这次也没和外祖犟,只是靠在床上看吕家消化琼崖岛的成果。
吕家彻底吞下琼崖岛后,岛上的禹朝县衙还在继续运作,不听话的却都被换成了吕家的人。
人手自然有些局促,便是吕晓璇扫盲了一批难民,定安、文昌两县能出不少人,甚至吕瑛的亲兵里也有不少脱了盲,可以去官衙做官吏,但大家也不是一开始就有工作经验的。
就在这时,吕瑛要求扫盲班继续扩大,在每个县都建了夜校。
他定了规矩,在琼崖岛原来的地主们都被赶走后,吕家会给岛上没有土地的原佃农、有意转为自耕农的原奴仆分田,但这些人必须通过扫盲考试才可以拿到田契,否则那些田只是吕家租给他们的,年租会更重些。
再有吕家军,只要脱了盲,可以做百以内的加减乘除,再认识三百个字,每个月加一百文钱,且升迁时优先考虑认字的。
除此以外,吕瑛还通过雨神后裔的身份在各处雨神庙贴了教义,即雨神言,为其识字的信徒更为虔诚,更能得到雨神的青睐与赐福。
秋瑜来找吕瑛时,就看到吕瑛翻阅着各县扫盲班的试卷,他笑问:“怎么,闲着无聊想写卷子了?”
这些卷子的题目对他们来说都太简单,秋瑜也只是随口开玩笑。
谁知吕瑛看他一眼,将卷子递过来,秋瑜接过一看,上面是吕瑛做好的答案,字迹工整,每道题都答得很认真,还有他对各个试题的评语,以秋瑜对吕瑛的了解,他会将这些卷子发下去给各县教喻看,到时机灵点的便晓得老大喜欢什么出卷风格,和对卷子题型的要求了。
吕瑛靠着软枕,轻声说:“会同县那张卷子最好,考得全,尤其是两百字作文的题目出得好,让学生将过往讲出,这便是让他们回想过往有多苦,写完以后拿过去和现在对比,人才晓得现在的日子来得不容易,我打算将这张卷子,作为扫盲班卷子的模范,再给出卷人一些奖励。”
这孩子很注重百姓的教育,秋瑜意识到吕瑛在有意识的扩大识字人群,他坐在床沿上,先摸摸吕瑛的额头,确认没有再烧,又说:“你的人不够用了?我手头也有些认字的人,可以借你。”
吕瑛看着他,
一双眼如两丸黑水银,润润的,含着湿气:“不,我只是为以后做预备。”
秋瑜:“预备?”
“嗯,以前的地主没了,可总有新的地主会出来,便是没有新地主,吕家军那些现在听话的军士,以后也会冒出来不听话的。”
吕瑛点点卷面:“你信不信,便是现在写卷子时在作文里感恩吕家的人,还有那些田里满脸朴实的农民、还有将我视作神裔的雨神信徒,其中有不少人,以后都会背叛我,成为我统治下的蛀虫,借着我的名头再去压迫弱者,就和那个陈老爷一样。”
秋瑜沉声道:“我信,人性是世上最经不起考验的东西。”
当新的利益阶层形成,有些东西便会死灰复燃,比如贪腐、勒索,因为人就是那么贪婪。
吕瑛:“所以了,我想要是认字的人多一些,这样等我把不听话的人杀了,也依然有的是人给我做事。”
这是他成为琼崖岛的实际统治者后,为了遥远的未来而提前做下的准备。
秋瑜已经开始习惯吕瑛这种坚信所有人都有概率背叛他的多疑性子了,他甚至知道吕瑛做出这些判断完全出于理性。
理性告诉吕瑛,当他自己出于对利益、税收的渴望和贪婪,而不惜布局坑皇帝也要吞下琼崖岛时,就不要指望其他人是无私无求、一心效忠吕家孙少爷的圣徒。
秋瑜看着吕瑛,许下承诺:“但是我不会变的,瑛瑛,我永远忠诚于你。”
吕瑛伸手轻轻拍了拍秋瑜的脸,就像拍自己最心爱的小狗狗,哪怕他很天真,瑛瑛也依然喜欢他。
秋瑜知道,这孩子会做好对所有人挥刀的准备,包括自己这个挚友。
可是没关系,因为他还知道,只要他不会背叛瑛瑛,瑛瑛就不会辜负他。
毕竟秦湛瑛就是这样一个多疑理性到极点,又奇妙的保留了一点人情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