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事总先找借口,将自己摘出去,再怪罪到他人头上。
邢秉懿听多了,就没那么好的耐心。赵构眼珠子乱翻,白沫在堆在嘴角,令人欲作呕。她再也忍不住,扬声打断了他:“好了!”
赵构骂声戛然而止,鼻孔喷着粗气,阴森森盯着邢秉懿。
邢秉懿神色冷漠,冷声道:“先前我与你商量与北地通商,是你怕了他们,步步退让。造成如今的结果,你难辞其咎!”
赵构被噎住,片刻后恼怒地道:“我那是仁政,尊着祖宗规矩,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且就算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应当为君分忧解难,绝非趁机中饱私囊,是他们负了我,负了大宋天下!”
邢秉懿见赵构还在为自己开脱,她不怒反笑,问道:“官家如今是忧还是辱?”
赵构目光冰冷,死盯着邢秉懿不说话了。
他这个主,岂止忧,他的脸面都被狠狠撕了下来。他的肱股之臣,将他辱得明明白白。
如今他面临两个选择,或承认向北地俯首称臣,先稳定朝堂,再秋后算账;或处理犯事官员,平息民怨。
犯事的官员,全是朝中手握重权或重兵之人。赵构不敢深想,一旦他们有了异心,南边的半壁江山,也保不住了。
两权相害取其轻,赵构掸了掸衣袍,不自在地道:“不如,就顺推水推舟,认了北地的说法。”
邢秉懿难以置信盯着他,好半晌,她抬手轻抚胸口,努力让自己平缓下来。
赵构飞快瞄了眼邢秉懿,干干道:“那些人我都记着,总有天要将他们贬谪流放了!”
邢秉懿哦了声,问道:“称臣啊,好啊。如果二十一娘令你处置这些官员,你又当如何做?朝报上写得很清楚,王氏一门坏事做尽,你却仍然重用了他们。读书人百姓都在喊,是你识人不清,让你下罪己诏。到那时,这些民意,来自北地的上意,你是听,还是不听?”
赵构呆了下,懊恼不已,一甩衣袖,悻悻道:“那你以为,该如何处理为好?”
邢秉懿缓缓道:“朝堂不能乱,就处理首恶。王氏一门,秦桧都不能留了。”
赵构怔楞住,混沌的脑子,总算开始吃力转动起来。
也是,张俊手握重兵,他可不好相与,不能轻易动他。秦桧一系权势太盛,百姓抱怨不断,被他排挤走的官员,朝中与他有积怨的,不知几何。
邢秉懿道:“至于其他人,总得要责罚一二,否则,也难以服众。张俊的清河郡王府,着实是太显眼了些,占的千倾良田,让他拿出来些给百姓耕种。唔,杨存中.....如何处置他,须得慎重再慎重。”
赵构心有戚戚焉,要是一不小心,说不定晚上睡着时,会被他领着兵进殿来砍了脑袋。
邢秉懿思索了下,继续道:“杨存中忙于当差,疏于管教家中子弟,以至于杨存照犯了错。三十二娘与他的亲事,就此作罢。先过了这一关,日后再徐徐图之。”
这是要将杨存照推出来代为受过,赵构一想,他也没甚可信任之人。此次放过了杨存中一马,他定会感激涕零,效忠于他。
赵金姑的亲事,他从未当做一回事来看。解决自身安危的问题,才是最重要。
邢秉懿见赵构明显松了口大气的模样,心中稍定,道:“从年前拖到了年后,再不给个交待,如何都说不过去,此事宜快不宜迟。张俊不在临安,尽快修书给他,免得他起了异心。召杨存中他们前来,明里暗里,先得通个气。”
赵构最怕最烦的,乃是事情一股脑扑来。他本就头疼提不起劲,只一想要面对那般多的人与事,气又开始不顺了,烦躁地道:“既然你提出了解决之法,由你亲自前去操办。我身子不好,就在旁边替你压阵。”
邢秉懿垂下了眼眸,说了声好。
赵构想起了什么,眉头又紧皱了起来,道:“看小报的文章,女人也要参加科举,真是异想天开!定是城中的小娘子们在趁机闹事,你到时候一并处置了。当初,就不该让允了她们不戴惟帽出门,使得她们愈发得寸进尺了起来!”
邢秉懿沉默着,片刻后问道:“官家打算如何处置?”
赵构斜乜着她,不耐烦地道:“该许配人家嫁人的嫁人,该在家中学当家理事的学当家理事!别成日在外与男子一样闲逛,真是成何体统!”
邢秉懿想说什么,看到赵构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阴寒之气,还是眼前的大事要紧,小娘子们的事情得先放一放,便暂时按耐住了。
离开福宁殿,清新带着寒凉的空气扑来,邢秉懿顿觉着浊气散去,神清气爽。
大殿角落的茶花,枝头已经钻出了米粒大的嫩绿新芽,春天快真正来临了。
既然赵金姑的亲事作罢,邢秉懿还是得跟她亲口说一声,她一路思索着,来到了庆瑞殿。
赵金姑依然与往常一样,坐在暖庑中,手上捧着一本书,不知道是在看,还是在发呆。
绿枝上前禀报了,赵金姑转动着头朝邢秉懿看来,放下书,起身僵硬地曲膝福了福见礼。
邢秉懿脸上浮起了笑,挥手让绿枝退下,急步上前携住了她的手。
赵金姑不动声色抽了回去,邢秉懿手微顿,脸上的笑容不变,亲密地道:“坐吧,不用多礼。外面天气好了,你得多出去走动走动,别成日在屋子里闷着。”
赵金姑嗯了声,邢秉懿左手扶着腰,右手臂搭在案几上,吃力地坐了下来,叹了口气,道:“这些日子真是累得很,我这腰啊,多站一会,多坐一会都不行,总是难受得紧。”
赵金姑总算多说了几个字:“娘娘多保重。”
邢秉懿无奈道:“保重,如何能保重。前朝发生那般大的事情,你应当也听过了。不处置,南边就得大乱。处置不好,也得大乱。”
赵金姑手指一下没一下抠着衣襟,垂头不语。
邢秉懿觑着赵金姑的反应,干脆压低了声音,道:“先前我从福宁殿来,三十二娘,你的亲事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