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人从屋里退了出去,途径我和妹妹身旁时,他们脸上见不到一丝怜悯,像是已经麻木,又好似根本不在意我和妹妹的死活。
班家的宅子那么大,大到可以容得下父亲三十多房妾室,孕育五十多个子嗣后代。
班家的宅子又那么小,小到容不下我的两位兄长和姐姐,如今又要将我和妹妹逼到绝境。
她是我同胞的妹妹。
我和她一起落地嘤嘤啼哭,我们一起蹒跚学步,我们一起玩闹一起长大,我们穿着颜色相同的衣袍和衣裙,我们生得眉眼相仿。
父亲却道:“你帮她改改性子,也算是尽了兄长之职。”
他口中所谓的‘改改性子’,如此冠冕堂皇的借口,却是要我对妹妹行违背人伦纲常的苟且事。
我知道,倘若我屈服于他,讨得他欢心,他必然会交出这一次的解药,饶得妹妹一条活路。
可我这样做的代价,便是将妹妹逼得像多年前跳湖自尽的姐姐一样。
而我也会成为那站在湖边哭得撕心裂肺,却再也无法挽回一切的兄长们。
因此我思来想去,还是没有这样做。
即便妹妹这一次拿到解药,可接下来还有无数次的发作,我们体内的毒性根深蒂固,若是想要活命,便只能一次又一次任由父亲操纵。
直至妹妹再难忍受一次次的折磨,在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煎熬下,灯尽油枯。
她是我最疼爱的妹妹。
乖徒儿,她和你一样怕疼,平日里被花草树叶割伤了手指都要泪眼汪汪,我怎么忍心见她这样死去。
我抱着她的手,慢慢伸向了她的脖子。
我扼住了她的颈,她几乎已经痛到意识模糊,却还是在窒息之前,用一种难以置信,悲伤极致的眼神看着我。
我知道妹妹想活着。
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她还没有及笄,她连十四岁都不到。
我往日连大声呵斥妹妹都未曾有过,她又怎能想到,那般疼爱她的哥哥,会亲手杀了她。
妹妹嘴里的血沿着嘴角流到了颈上,一滴一滴,像是有千斤重,砸在了我的掌背上。
那样刺目的鲜血,渗进我的皮肤,蜿蜒至我的指缝间,滚烫的犹如熔浆。
她试图挣扎过,绷紧的身体却也只是抽搐了三两下,便很快没了动静。
妹妹死在我怀里。
她是死在我手里的第一个人。
父亲仍旧端坐在椅上,可他的表情似是震惊,似是恍然,最后又一点点归于近乎癫狂的喜悦。
他需要一把锋利淬毒的剑,这柄剑要足够轻,足够薄,足够快,足够毒,只有如此,才可以见血封喉,力压四方,威震鬼界。
而我是他亲手锻造出来最好的剑。
妹妹在她及笄那日下了葬。
父亲为了嘉奖于我的狠绝,亲自去老鬼王面前,请求给妹妹来世找个好人家。
我不知自己的抉择是对是错,自妹妹死后,我便变了个性子。
我本就寡言,从此更为沉默。
往日兄弟姐妹欺我,辱我,我总是置之不理。而后来,欺我者杀,辱我者杀,犯我者千刀万剐,死无葬身。
我救不了姐姐,救不了兄长,还害死了妹妹,我应当是个罪人。
我不再执着于寻找解药,也懒得应付父亲了,每日便昏昏沉沉躺在榻上昏睡不醒。
他不在意我肆意残害手足,更不在意我目中无人,性子孤寂冷傲,他只在意我用着是否趁手,是否听话。
父亲被我惹恼,为惩治我的消极惰怠,将我五花大绑,扔进了毒汤里泡着。
每一时,每一刻,我皆生不如死。
可我享受着这种饱受煎熬,备受折磨的感觉,像是在赎罪,仿佛只有我比妹妹更痛苦了,我才有颜面继续活下去。
是了,我其实并不想死。
这也是我为什么没有直接杀了父亲的原因。
我在毒汤里浸泡了三十一天,毒素透过皮肤无孔不入,一寸寸侵入肺腑,令我的内脏腐烂发臭。
我几近窒息,被毒汤折磨得日夜难眠,脏器被剧毒腐蚀的破烂不堪,我以为我要死了,但我没有死。
我拥有再生之力。
那破烂的内脏像是缝缝补补的衣袍,打满了补丁,可即便如此,我还是硬生生撑着一口气活了下来。
父亲一开始想要驯服我,后来见我死不低头便想要杀了我。
一把再锋利的剑,若是不为主人所用,那便是一把毫无用处的废剑。
可他将我当做一把剑,却不知我是一条狗。
我是一条疯狗,一条满身逆骨的恶犬。
直至三十一天后,他发现我还活着,惊奇过后决定再给我一次机会。
便是这一次机会,让父亲悔之终生。
他将我从毒汤里捞了出来,将养了两年之久,便准备送我去老鬼王身边,命我侍奉左右。
在临行之前,我不慎听到他与母亲的谈话,这才知道他一直以来的计划和目的。
我以为母亲青年丧子丧女,她不过是不善言辞,不过是外冷内热,不过是受到父亲压迫,其实心里和我一样悲痛欲绝,却无法反抗。
直到那一日母亲与他争执起来,将深藏在心底多年的真相爆发出来,我才知她根本不在意我们几个儿女的死活。
她在意的人是父亲死去的结发之妻。
而我们,不过是她强忍着恶心,与他结合创造出来的复仇工具。
也是在那一日,我才知我当初偷解药的计划,是母亲透露给父亲。
我毫无保留的信任,在母亲眼中可笑至极。
明明妹妹死在我手里,可母亲才是真正的刽子手。
那一刻,我同样压抑了多年的仇恨,忽然被怒火蹿腾到了头顶,似是烧不尽的野火,将我最后留存于世间的希望和人性吞噬。
比起活着,我更想让他们痛苦。
于是我也密谋出了一个报仇的计划。
父亲自小便有暗疾,他想要夺位却又有心无力,便只能生出我们这些夺位的工具,让我们为他厮杀,为他拼搏,踏着万千尸骨登上高位,为他搭建天梯。
他迫切地想要得到鬼王之位,又忌惮于鬼界的规矩,生怕自己还没有坐稳王位,便要被旁人割下头颅,取而代之。
因此他需要我们这些工具人,只要我们任何一人杀了鬼王,成为新一任鬼王,他便可以坐享其成——既不用日夜担心有人杀了他取而代之,还可以将大权握在自己手中,以解药为诱,逼着我们不得不听从于他。
我偏不让他如意,他造人的速度总没有我shā • rén的速度快。
在父亲送我离开的前一夜,我用了半个时辰,在府中与兄弟姐妹们玩了一场捉迷藏的游戏。
上至三十而立的哥哥们,下至襁褓中的婴孩,以及我数十个可怜的血亲姐妹们,我将他们的脑袋割下来,整整齐齐摆放在父亲的寝室中。
听着父亲韵律而急促的鼾声,看着躺在他身侧赤身凌乱的妾室,我握紧了手中的镰刀,不知用了多大的力量才按捺下蠢蠢欲动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