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他寝室之外,等着黎明升起。
当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我听见屋子里传来几近破音的尖叫声。
先前我也杀过他的子嗣,但那不过是九牛一毛,因此他也并不在意。
而这一次,我杀了他所有的子嗣。
那是他辛辛苦苦培育了几十年的儿女,可如今却成了一场空,他只剩下了我一个子嗣。
父亲推开门时,便看到了坐在石阶上,浑身是血的我。
他好像一下老了十岁,眼底尽是杀意,可他身边只剩下我一人了,他能奈我何?
他到底还是按照原计划,将我送去了老鬼王身边,而他也并未追究此事,只是后院里的三十多房妾室哭声连天,悲戚鸣人。
今日过后,只有我母亲一人在笑。
我头一次见她笑得这么开心,却也不知道她在欢愉什么。终有一日,她会和妹妹,又或是那些兄弟姊妹一般,挣扎着死在我的手里。
我知道我已经扭曲了。
可扭曲又何妨,‘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并非是一句简单的俗语,它更是事实。
只有好人犯了一点过错,才会反反复复在心底被良知折磨。而坏人从不会反省自己,哪怕他们将天捅破了,也只会认为是别人做错了。
我亦是如此。
我并不愧疚,更从未动容。
妹妹死的时候,也带走了十四岁的我。
我来到了老鬼王身边,这才知道近来有不少不知死活的后辈,为了那王位前来刺杀老鬼王。
老鬼王痴迷于美色,又好酒贪财,他当初能夺得鬼王之位,并非依靠自身实力,而是靠着座下纂养的鸡鸣狗盗之辈,侥幸得之。
他被刺客吓得要死,只得增加王宫内的侍卫,父亲便趁此机会将我送到了老鬼王身边。
老鬼王也不是个傻子,他在我进王宫时便考察了我的功力,我自然在老鬼王面前藏了拙。
我可以是强者,但决不能强到无人可敌的地步,这会让老鬼王心生忌惮,甚至生出杀心。
我不但藏拙,还在老鬼王面前显露出了‘缺点’。每每有人供奉美酒佳肴,我都会直勾勾盯着,以至于不过半日,老鬼王便察觉到了我的视线,并大方地送了我一坛美酒,邀我一同共餐。
那是我第一次喝酒。
辣嗓子又烧得胃疼,喝完头脑便昏昏沉沉,几欲作呕。
那一夜我难得睡了好觉,没有被噩梦惊醒,没有被旧事缠心,更不用在意是否怀揣仇恨,只闭上眼便沉沉睡了过去。
半年之后,王宫里又进了刺客。
这些刺客似是团伙作案,一波接着一波,老鬼王增添的侍卫根本派不上用场,王宫的地面躺了一地的死尸,被血染的通红。
便在这一日,我结识了老鬼王之女。
她叫董谣,便是你认识的那个董谣。
老鬼王的心狠手辣,比起我父亲来,也是有过之无不及。
他害怕子嗣生出异心夺位,便将妻妾诞下的男婴尽数处死,只余下身娇体弱的女儿养在膝下,伪装出一副父慈女孝的天伦之乐。
董谣被老鬼王推出来挡刀,身中数刀后,我见刺客将要对老鬼王下手,便不再隐藏实力,三两下将气焰嚣张的刺客们绞杀。
待老鬼王反应过来,惊魂未定之余,也对我起了杀心。
没等到他思虑好如何处置我,我便在他面前毒发,完全将自己的死穴展露在他身前。
我不怕他趁机杀我,我先前铺垫了许久,便是为了如今这一刻。
我要老鬼王起疑,他必然会疑虑我为何要藏拙,又为何会毒发。
他和我父亲一样,都想要得到一把趁手又可以保护自己的剑,他以为自己可以握住这把剑。
我捱过毒发,在他严苛的审问下,将父亲筹谋了几十年的计划和盘托出。
我不掩自己对父亲的恨意,跪在老鬼王膝下流着眼泪,一遍遍重复着自己如何憎恶父亲。
老鬼王好似信了我的话,又并未完全相信,直至他得知我亲手屠尽父亲的子嗣儿女,他终于相信我恨极了父亲。
他想要将我纳为己用,命董谣与我成婚。
对此,我只垂首道了一句:“此毒无解,只可纾缓毒性,我将命不久矣。”
‘此毒无解,只可纾缓毒性’便意味着,我对他毫无威胁力,只要老鬼王手里拿到缓解毒性的解药,我想活着便只能任由他操控。
这又像是一枚定心丸,更加安稳了老鬼王的心。毕竟一个身中剧毒的人,再是强大,又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老鬼王见我有归顺之意,厉斥父亲枉为人父,还应允我,便严惩父亲一族,势必为我寻得解药。
他果然如他所说,下令将班家满门抄斩。
母亲狡诈,听到宅子里传来异动,从寝室暗道中逃离了班家,她头也不回地向前跑着,哪怕衣裙脏了,鬓发散了,她亦是一直往前。
可她终究是停住了脚步。
因为我挡了她的去路。
母亲看着我的目光还是那样冷漠,便仿佛我不是她十月怀胎,踏进鬼门关诞下的子嗣一般。
她并非是无情无爱之人。
若不然她怎会为了心爱之人,宁可牺牲自己的一辈子,搭上自己的后代子嗣。
可她的情,她的爱,只为那一人。
而我们这些儿女,即便是她亲手抚育成人,身死之时,她依旧毫无动容。
我厌恶她冷漠的目光,便剜下她的双眼。
我又想起她将我偷取解药的计划告诉父亲之事,便割了她的舌头和双耳。
她痛苦地抽搐着,浑身是血,从喉咙里发出不成音调的哀嚎,狼狈得不成模样。
我为母亲选了三种死法。
或是沉湖,或是饮毒,或是白绫缠颈。
可惜她只有一条命,我便只好折了中。
我体谅她生我养我,特意提前请人给她打了口宽敞的棺椁。我将她放在棺椁里,封上盖,订上板,透过木板间的空隙看向她那张惊恐扭曲的脸,轻轻道了一声:“我会如你所愿,坐上鬼王之位,送你心爱的女子去畜生道,永生永世再不为人。”
而后,我一铲子一铲子,将母亲就地活埋了。
埋完了母亲,我又去见了父亲。
他看到我时,情绪激烈,眼珠子像是要瞪出来,却又不敢对我说一句重话。
我端坐在他曾高坐的椅子上,手里捧着那只精致的描金茶杯,笑着看他:“父亲年事已高,可惜祖父已经入土,又没有兄弟姐妹,便只好请来了祖母。”
父亲大抵是没有听懂,我呷着茶,命人将打扮得体的祖母送了上来:“父亲啊,要是想活命……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他震惊地看着我,双目中满是血丝,嘴唇蠕动了半晌,咬紧着牙关:“畜生!你这个畜生!”
我依旧笑着看他,面对他歇斯底里的怒吼,我只是放下茶杯,道了一句:“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