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唯一一次去过宿舍,去过之后,再也没萌生过请政治老师帮我一起补课的想法,闷人的地方我并不想去。
平淡而任重道远的复习日渐渐过去。
终有一日,乔疯了。
在上语文课的时候,他先是痴痴傻傻地笑着,惊醒了在座沉浸于学习中的同学,我们不明所以地看着乔,包括年轻的语文老师。
乔咧着嘴,笑得很滑稽。
他从不是谐星派的,也不是幽默派的,而是正经派,所以大家更好奇了?平白无故的,笑什么?
连语文老师也忍不住拿教鞭敲了敲讲台桌,提醒他,安静!
下一刻,精神恍惚的乔猛地跑上台夺走了语文老师的粉笔,他捏着死白的粉笔,左右挪动脚步,极速的,在黑板上画了一连串风格诡谲的鬼画符!模模糊糊的,好像有两抹影子,左边的影猖獗,右边的影惊惶...
也许我看错了,白线糟糟交横,错错无接,画风极其凌乱,有些像西方的抽象画,很难看得出来到底画了什么。
大家错愕地看着他画出来的东西,语文老师推着厚重的黑眼镜,也一头雾水。
紧跟着,乔疯疯癫癫地跑出了教室,他手舞足蹈地奔跑大笑,嘴边还流着口水,活像一个从疯人院里跑出来的人!这一幕,吓坏了我们!
一个学习上的风云人物,突生异变,令人感到震悚。
廖思行是第一个追出去的人,紧跟着是我,再是语文老师,最后同学们陆陆续续地一齐出来了。
我和廖思行并排跑着,大叫乔的名字,一抹蓝色衣角擦过楼梯扶手,乔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楼梯间,但他的声音还在持续,他在笑...他在逃...
属于他的笑声在某一瞬间戛然而止,我的心随之一跳,下楼梯的步伐也由一步变为两步,没追多久,我就在楼梯间看见了乔。
温雅的大男孩躺在地上抽搐着,他的额上被摔出了鲜红的血,血液顺着眼睛、鼻梁和脸颊而流,这令他看起来更狼狈了,他黝黑的眼眸始终微睁,无神,无情。
人就这么瘫在地上一动不动,像个没有生气的假人。
若不是能用肉眼看见他在呼吸,我一定会误以为乔...死了。
我刚想蹲过去摇摇他,后面的同学和老师就一拥而上全围住了乔。
都散开!叫救护车!
语文老师的一声喝令叫醒了众人,人群拥挤不已,左右潮动,纷纷腾出位置让给乔新鲜的空气,老师捧着乔的头侧放,也拉开他的衣领,帮助其通气呼吸。
乔的眼皮一会儿半睁,一会儿阖上,似乎想清醒却清醒不过来,最终劳累地闭上眼了。
哇哇叫的救护车来临,刚好下课。我拼命垫着脚尖,紧跟在外围想挤过去看他,看热闹的人何其之多,抵不过人山人海,我终被排斥在外,望不见他...
乔摔下楼梯之后,从此学校里,我再没见过他。
倒是他伟大的妈妈,在那之后频繁出现在学校里憔悴的办事。
高二末期,我头一回清楚认识了一个词语,名为性.侵。
政治老师性.侵乔这件事曾经闹得满城风雨。
周女士来学校前,毅然选择新闻曝光,再是报警。
政治老师是个小资本家的子弟,以前不学无术,出钱在国外留了几年学后,回来就靠关系当了主任。他在危机时刻,便利用自身背景见招拆招,他家高价聘请知名律师打官司,反告家长诬陷。
人被性.侵的确没有什么证据,证据原先是有的,是政治老师曾经拿来威胁乔的视频,起初乔因视频受制于他,在摔破头进医院的时候,乔干脆破罐子破摔,说出了一切,希望警察叔叔能帮他找到视频,拿来做证据。
只是这视频,警察没取到...
如今只有一个时而神志不清的少年单嘴说口供,这少年还是无阶级背景的,该怎么申冤?
绝望让人尝到在沼泽地里被闷死的感觉。
受害者,乔不是最后一个,也绝不是第一个。
随着他的事件曝光,一些风声在学校走露,听说政治老师班上的男学生也曾遭遇性.侵。
周女士正想迫切地抓住万分之一的希望时,那几个孩子的父母却不愿意公然对抗,因为政治老师家私底下散财消灾,给了几名家长很多钱,以此来安抚他们。
加上家长们认为这事很丢脸,也不愿意曝光,既然有钱拿,也就忍了下来。反正法律判下来的赔偿额也多不过私下和解的费用,不如保了孩子的名声,又拿到了赔偿费,一举两得。
很快,这些曾经被恶魔碾压过的孩子们纷纷转校了。
在这之前,周女士曾倾家荡产地向法庭上诉,她不愿意接受龌龊的私下和解!不愿意成为吞噬自己孩子的“病号”!不愿意妥协在警察没找到的视频里!她尽可能地求助于记者,尽可能地闹大事件。
结果还是不尽人意,警方调查无果,此事不了了之。
周女士甚至险些被反告。
柳暗花明又一村,没过多久,转学走的其中一个男学生偷偷跑回来,将一本日记郑重交给了周女士,转校生自小有写日记的习惯,上面记录了政治老师过去对他的种种伤害。
周女士拿着日记立即追诉时效。
因受害者为男生,法庭判副主任故意伤害罪,坐牢两年零几个月,赔偿金额各大约十几万,仅此而已。
审判结果下来之后的半年,转校生自杀了。
百姓,欷吁。
......高考的前期,乔离校的后期,我常撑着下巴,在草稿纸上百无聊赖地画圈圈,画着画着,不由的会写一个乔字。彼时我的眼球转了几转,观察着周围的人,心悸的将草稿纸上的“乔”字涂黑,直到黑得见不了字体原本的面目,笔尖才停止转动。
而三零一班的黎笑笑同学,被父母安排出国了。
这一对璧人,再没出现在大家的视线里过。
白驹过隙,我已成长为一名大学生,而乔还是三年前的样子,时而精神错乱,偶尔颓丧清醒。
我近距离观察这个沉浸在自己安全世界里的男人。他始终捂着那张抽象的素描画,充满戒备地盯着我。
我尽可能散发出善意,温柔地与他对视着,我相信,不管是疯子还是傻子,都依然不会丧失察觉人的本能感。虽然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忘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