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才下葬,坏了运。」我答了他一句,看向他时,他已起身站在窗边,透过打在玻璃上的雨珠,重重叠叠层层累在一块,模糊不清。
近些日子来他又消瘦了些,最近我不太管事,他自个恰逢正忙的时候,全权甩锅给他,他怕有些吃不消了。我从不过问他的身体,理由一样是不能问。我沉默了半晌,他站在窗前一动不动,我不觉得他在凝神望着什么。
「你打算熬到几点。」老钟的时针摇摇晃晃地摆动,指向三。
「再过会,就睡。」
我不知如何回他。
我当不惯了夜猫,今夜注定无眠,两个不受待见的沦落人相互嫌弃,度过不安生的长夜漫漫,极为不错。
「那不用睡了,跟我回医院。」
我带走了杯壁粘花叶的空杯子,关上了那扇从不合紧的门,计划着收回自己飘忽的不切实际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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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尾吧。
第72章72八辈子(6)
13
后半夜到市医院,走近住院楼的大门前,我感觉后颈犯酸,转脖仰头目睹一片灰蒙遮掩的天空。几点星子隐隐地藏躲,透掺淡淡蓝紫的天被四处高楼的霓灯映照的发橙发脏。
我见到于错孤坐在靠窗摊放的折叠床,他只清淡的朝我一笑,让韩檀揽着周教晨出房合门。
据韩檀所说临床的病人已转到其他医院医治,病房内漫弥日洒的消毒水和特质的输液药水的混合气味,熟练引勾神经牵动与缱绻贪恋,清白刺鼻得降燥消热。
夜来风骄扬地掀撩暗蓝色窗帘,于错额前耳边的发飘飞。
他的发丝细薄,营养不良的褐黄在脏橙夜光下见黑,病白的脸和色淡的唇,细薄的眉和空大的眼,风吹显宽大的蓝白病服内纤瘦的臂腕,他抬手试探地捏上飘荡在胸腔的银质小十字,恍若受到钻骨的刺痛立即撒手。
或许是灰蒙的后夜和医院急救车刺耳铃声的渐行渐近,我的后脊背阵阵寒飕得发冷。我想上前合上窗:「冬天夜来风吹得冻人,合上窗,上床睡一觉暖身,好不好?」
于错不肯,宁肯吹冷风,讷讷地摇摇头,只对我说两句:「我不想治病了,我想回家。」
我们多数遗忘了于错尚还稚嫩的年岁,误以为在成熟的表面下必也含完全成熟的心智,事实则是,苍老的一把年龄却仍无法摆脱小孩气的脾性的自以为是的大多数。
稍愣了愣,我点头,答应他明早就办理手续收拾东西回家。于错弓着腰背坐在那儿,慢慢地蜷缩其身子,双臂抱着膝盖埋头不做声。我走到他的面前,轻抚他的肩背试图安抚他,当他抬头看我,我只能看到他眼里的不该存在的平寂和他面颊上的泪痕。
觉得自己竟然也有些傻了,居然想哄着他惯着他,既然小孩自个不想继续受苦受罪就依他的意,好歹让他享最后一点福分。
我在想什么荒唐的事。
「别怕,没事的。」我擅自将他的眼泪比作他内心对死亡的恐惧的外化,「都只是幻梦而已。」
「所以啊,我这条命能不能活,都一样。」于错的唇畔裂开血红狞厉得狭长口子,异怪悚惊如刀劈划裂脸庞,定眼静心则安劝是小子图画恶作剧。
意料之外的回应,咽喉里什物堵塞,脑内嗡鸣声惊起,眼前病房的场景空间撕裂破碎在达到某一界限后轰然崩塌,无数极速旋转的碎片重新拼凑。
头顶上的狂风盘旋着吼啸,他迈上边沿,回头绵绵地望了我一眼,双手捏握十字默祷些什么。四周无栅栏的遮挡,他背对我一脚踏空下落。
「回来……」我嗫喃着,意识模糊地紧跟,我纵身倾倒时,伸手仿佛可够到他的胸前细长的银链,虽无数疑问不得解,眼前我竭力地欲图挽救。
我目睹着野天的风割裂他的面庞,天际擦亮玄光乍现的刹那,他瘦削薄弱的脊背生展灰羽,翅膀骨细而脆,尝试飞跃的人从凌驾于城市高楼之上的天空急急坠下,越坠越慢,仿佛他真的腾空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