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伴也没后,将来后事没人理。那年头活着难,他原想这事不急,拖着,一拖二十年。等政府要在老村那一块挖一个大湖防洪、造公园,全村搬迁,他分到钱,在新的小地皮上盖了四层的楼房,日子不愁吃喝。他又想起了自个的后事,他五十多岁了,在社会上半瞎着眼摸爬滚打,多少人瞧不起他,也佩服他,村里的小娃娃不跟他亲近,他孤独的很。
他又结了婚,新伴儿是个比他小十来岁的嫁过三趟的丑女人阿玉,带着个十三四岁的大闺女。村里头的人暗地里都传,这阿玉其实是贪老渡手里剩的搬迁钱和地皮房子,拿老渡的血汗钱养闺女,等老渡死了,她好再拿钱供二十几的啃老儿子。这些话传的难听,他也全知道,真的假的他不在意。
他真不爱啜酒,他嫌小店里的老酒难啜,辣口还没滋味。他去小店是因为做生意的店老板对谁都热情,买点东西聊几句,他也好吹点小牛皮,晚点回家少受气。老了他还做着泥水的活,每天干完活一身脏的回,阿玉总得跟他拌两句才舒坦,有时因为他喝了酒花了钱,阿玉又要摔他的瓷碗。他装醉不回口,护着碗不让她摔,家里的其他物件遭遭殃,阿玉也就消停了。
拿这事说笑的有,哀气可怜他的也有。他不觉得这事没有面,两口子吵架是常事。阿玉的性子的确不大好的,到底处处惦记着他的。这不,天天在病房外边悄摸抹眼泪嘛。他也不要人可怜。他知恩,替邻舍的不孝子女给老人养老送终,他凭着自己的本事活着几十年,比不少人强的多。
他这辈子,没啥过不去的。他是渡,他把所有的苦难都渡了,他说他老渡村水上的船,时不时驮着十斤百斤重的难,撑过起起伏伏一程,等破了旧了歇在岸边,浪打日晒的迟早散架。
长大了的张天客忙着读书备考,再没上医院看过他,这故事是在学校的一个周先生讲给陈家的小孩听的,一传十十传百的传开。
等到某个假期,他记得,是爹半夜接了个电话,说老渡走了。阿玉和女儿听老渡的吩咐,治不了就带着他回家,在自家里待着安心。下午精神抖擞,去了趟老村上的大湖,夜里就咽了气。
那大名鼎鼎的唐姓人连夜赶了来,是老渡还立了遗嘱。
阿玉把老渡葬进了杨家姑娘安眠的墓里。在老渡的坟左边靠后的位置,阿玉听了村人的劝,才肯又修了矮些小些的单墓。
丧宴的那个傍晚风挺凉,丝丝地钻进眼睛。张天客下晚自习时过村口看到大青石深深的凹窟,眼里空空的,听村东办丧事的人家敲锣,夜里常被哭娘戏闹得困意全无。他心里感到哀凉,站在窗边,屋外边下着雨夹雪,仅有的几朵雪片融到南方冬季特有的、频繁雨季的路边水洼里。
后来的清明上坟,过了嬢嬢的坟到老渡的坟头,爹没由来的说:嬢嬢走时,家里一大帮亲戚,唯老渡摸黑守了整夜。
爹丢了青餣,添上第三回酒,说:“他眼瞎了,心不瞎。”
也像村里俗语道的:“做渡的,心清明。”
他凭得起自己的良心。
--------------------
1渡:方言指的是摆渡这个职业或专做摆渡的人,后成为每一代渡人的代名字;
2老爷殿:方言中指供奉神明的处所,类似于寺庙、神庙等;
3白鹤大帝:道教海神,于台州一带香火兴旺;
4老酒:一种深褐色的杂粮酒;
青餣:清明节祭祖食物,青团为咸,青饼为甜;
5嬢嬢:方言,奶奶;
这篇纯粹是心血来潮的记录,不讲文笔,与正文内容以及其他番外内容无关,可忽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