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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伞面后倾,露出他毛帽未遮住的半张脸,摩挲着双手,拢紧颈口链扣,忽的又蹦跳两下,模样滑稽奇怪,却符合常理。他好似路过,我偏觉得他认真地看戏。

不懂戏的班主钱迷心窍,旧渡的村长来商量歇两天过了大寒雪再登台开场,班主偏心疼那按日场次的钱资,一口咬死说不打紧能演。

既收聚财钱,行里道中必得守规。

于是,我忍着寒冻,硬着皮脸,撑着僵麻的粉面,戏词一字一句的唱。

我谈起那夜头回唱独戏见他台下观戏,笑道大雪天里那柄黑面的大伞竟是我撑场的唯一底气。

道士在半场赶来前,那畏缩在羽绒服帽里的人站在雪里,通身都是黑的,他探出的手掌接雪的手却白的不像话。

像个亡人。

倏忽他笑说他早年落下的病根,年岁愈大愈体寒怕冻。陈先生这辈子在冬日里极少往温低的北方走,他在南吴地的温软水乡大的,早惯了。

我对外常敷衍,说是自小学戏,各类曲戏皆能唱上两句,名目更记得紧牢。实际我并不曾正统的学过,更无领进门的师父,幼年爹娘跟在戏班子里打杂活,我也跟着听多看多就能唱两句。

名角儿曾夸过我得了一副天赐的好嗓子,肯下苦工肯练也该有一番名堂,反倒是爹娘,伺候着戏班偏瞧不上戏子,暗里总说道戏人供玩,下贱的很。

早年,为了谋命,确实如此。若是干净清白的靠本事过活,也没什贵贱的分别。

戏班倒散的那天黄昏,我被喊去领了工钱,年老风骨犹在的老班长郑重其事的同我告别。我租了间单身屋,独自住着。

“土话总是难学。”我向陈先生说笑,“音调、词语,多变又拗口。”

不知是真心还是客套,他同人交谈时常噙着笑:“我瞧你说的这般好。”

“倒像是土生土长的本地后生。”

心下一凌,仍谎称北边下来谋生的异乡人,有心学精东南陲城当地拗口难辨的吴音,坏了嗓子,只好为求生计替不肖子孙哭娘喊爹、撑死人场面。

我打小晓得本地哭娘的方言戏丧葬白事不重调韵,唱词也无需多齐整或辞藻修饰,哭腔气足,裂肺撕心的哀恸鼎沸为要。

他们需的是旁人听这声泪俱下的嚎哭应付面子所言发的赞叹,与亡者不知真实与否的魂灵慰藉。

二人没什话可谈聊,有的没的唠,心口窒痛难忍,才知又犯了老病,心不在焉的听陈先生念往日戏台的情景,灌了口纸杯里凉透的岩山茶。

我曾被一帮人捉去过,没日没夜地跪地唱戏,白日被人扣着喉咙灌下怪味的水,被丢在一旁趴地难入眠,空空耗着精神和肉血。我能见着些不太干净的东西,我不敢外说,大多人也不信。

自儿时被井里的小鬼吓过一回,又碰巧目睹爹奸杀邻家的大伯,又拖尸丢入后山的沟崖,但凡听见类似人体摩擦地面的声,我便不住的重想起大伯那清俊面庞沾满红红白白的液体和他原本温柔含笑的眸中溢满的死气和怨恨。

因此患有惊厥的毛病,又或是难解释清的疯病,常预见些事不关己的琐杂小事。梦里我的戏服被群人撕碎,脸上的妆面被粘稠的液体花的一塌糊涂,无数人扼着我的四肢,抠着我的喉嗓却要我唱曲。

那曲又是早年戏子在床笫间伴着起伏所呻的娇嗔调,待欢愉之事尾音绵长,朝云暮雨之中媚声吟来的调情最教人面红耳赤。

他将伞面后倾,露出他毛帽未遮住的半张脸,摩挲着双手,拢紧颈口链扣,忽的又蹦跳两下,模样滑稽奇怪,却符合常理。他好似路过,我偏觉得他认真地看戏。

不懂戏的班主钱迷心窍,旧渡的村长来商量歇两天过了大寒雪再登台开场,班主偏心疼那按日场次的钱资,一口咬死说不打紧能演。

既收聚财钱,行里道中必得守规。

于是,我忍着寒冻,硬着皮脸,撑着僵麻的粉面,戏词一字一句的唱。

我谈起那夜头回唱独戏见他台下观戏,笑道大雪天里那柄黑面的大伞竟是我撑场的唯一底气。

道士在半场赶来前,那畏缩在羽绒服帽里的人站在雪里,通身都是黑的,他探出的手掌接雪的手却白的不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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