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持半晌,闵疏终于还是慢慢停止了挣扎,绝望地闭上眼。
肉体的煎熬和欢愉之后带来的麻木钝痛,床榻摇晃带来的轻微失重感,戏台上母亲曾对他说过的话,以及耳边男人的声音,这些都能把他逼疯。
闵疏恍惚间仿佛看到儿时的自己,他看见自己穿着文画扇的衣裙替她罚跪在花园的石子路上,看到自己被文容压进隆冬的冰湖里,看到受尽凌辱缠绵于病榻的母亲。
他还想起躲在茂广林窗下偷听他读书的那些日子,他的声音苍老厚重又抑扬顿挫,私塾里零散的学子跟着他语调朗朗扬声,窗外梧桐树上的蝉发出悠悠长鸣。
可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那些自欺欺人的日子终于也都过去了。
常言道biǎo • zǐ无情戏子无义,他偏偏把买卖当了真。明明做不到落子无悔,却又无路可退。
他想过很多次,如果他不是私生子,如果他只是个寻常百姓家的孩子就好了。
或者他那天没有站在茂广林的窗台下听他读书,他没有被文沉抱起来看那把海宴剑,如果他没有跟在梁长宁身后那么多年……如果,他想过很多次。
如果他没有遇见梁长宁就好了。
他已经泪流满面。
“不要哭了。”梁长宁擦去他的眼泪,把他的眼角磨得通红,说,“跟着我,不算委屈了你。”
事已至此,他不可能再放闵疏走了。
第73章黑子
茉莉迟迟不开花,但那股独特的味道已经从枝干上冒出来,在夜里尤其招人。
闵疏在夜里睁开眼,身旁的梁长宁呼吸平缓,不知道是装得真还是睡得沉。闵疏涂着药,躺久了摩擦到布料还是难耐得发疼。
他在这夜里想了许久,觉得事情不对。
劫走小陈氏的不该是梁长宁,他没有做这事的动机。况且梁长宁做事不会这样仓促,他那夜回到西街的屋子里时,地上杂乱的东西没有被清扫整理的痕迹。
不是云画扇,不是梁长宁……
闵疏在黑暗中盯着床梁,几乎立刻就在心里有了答案。是文沉,或者是他夫人陈氏,陈珠。
陈珠恨极了闵疏的娘亲,陈珠是个嫡出的官家小姐,本以为家里给她寻了桩好婚事,攀上了文家这根高枝。
陈珠是想好好过日子的。她在出嫁前还去偷偷观望文沉的样子,那时候文沉十七岁,站在廊下撑一把伞,陈珠躲进他的伞下,叫他一声文公子。
陈珠觉得这就是他的如意郎君,她听说四大家是开国功臣,家里恩荫百年,家风极好。陈珠以为她会和文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们会郎情妾意,过上话本子里的日子。
其实成亲后也是这样。只是陈珠逐渐发现,文沉只把她当成一门要做的学问,婚姻是用来塑造名声的刻刀,陈珠是他生活里的摆设。
“要忍下去。”陈珠大着肚子回娘家的时候,她的母亲这样告诉她:“男人本就是三妻四妾,你是正室,要拿出正室的风范来。况且文沉不纳妾,说出去大家都羡慕你,你有了个好夫郎,难道还要不知足?文家是什么人家,咱们又是什么人家?你忍着一时,相处久了,自然深情。都是这样过来的,如果有小三小四的,收进来做个通房再慢慢教训,也算是给自己找些乐趣。”
陈珠信以为真,回去就擦干眼泪等着文沉回来。
可没料到,文沉出京办事,还带了个女人回来。
陈珠攥着帕子打听了很久,终于知道这女人是谁——竟然是个书香门第的小姐,吟诗作画无不会的,家里犯了事被查抄,文沉就把人扣押了带回来。
“你们是本家,一个姓。”文沉笑着叫人敬茶,说:“弱水,以后你就住在这家里。”
“既然都姓陈,以后弱水就是你的妹妹,人放在府里,可别给我弄丢了。”
陈珠咬紧了牙关,盯着陈弱水。陈弱水生得实在好看。她本就是墨香养大的女子,说起话来斯文温柔,尾音带一点点卷。
她本家不在京城,而在南方。她喜欢在发髻上插铁杆海棠,秋日的时候眯着眼睛晒太阳。陈珠派人去南方打听她,又听说她是有名的才女,上元灯节的时候往河边一站,男人们能把花灯买空了抢着送她。
陈弱水读孔孟,也读女训,她最喜欢的其实还是太公六稻。
陈珠后来回忆,文沉就是在上元节出京办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