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吹起闵疏的发丝,远处的落日逐渐西沉,金黄火红的云霞满天舒卷,而在更远的地方,是一望无际的地平线。
那是他要的自由。
他要从这里走出去,走到更干净的地方,余生若能再见,他要以清白的身份堂堂正正地再下一局。这一局不是猜子,不是复盘。这一局不谈生死,不论输赢,只了恩怨。
闵疏最后看了一眼周鸿音,少年将军背对着他,他们将在此处分道扬镳背道而驰,此后或有缘相逢,或再无相见之日。
不过那都不重要了。
一路顺风,闵疏。周鸿音背对着他默念。
闵疏迎风仰头,长长吐出一口气,扬声道:“今日别过,只盼再无来日!”
他漠然转身,驾马扬鞭,像是终于冲破牢笼的鹰,于落日最后的余晖一同消失在道路遥远的尽头。
此后便是冗长黑夜,再无回首的余地。
第75章重游
闵疏没抓回来,这是梁长宁意料之外的事情。
周鸿音垂手站在廊下,扑通一声单膝跪地:“请王爷责罚!”
梁长宁身上都是伤,他冲进火海里找了一圈,没找到闵疏,还把自己烧伤了。所幸伤口不严重,孔宗又做了万全的准备,才没叫伤口感染。
孔宗给梁长宁上了药,说:“我顺带给王爷把个脉吧,听暮秋说,王爷近日总是觉得冷,今日又进了火场,怕寒火毒交错伤身。”
梁长宁光着上半身,绷带下的肌肉结实有力,药粉撒在伤口上辣椒水一样地磨人,他闷哼一声,把外衣穿回去,又把手腕翻转搁在桌子上。
孔宗闭眼诊脉,梁长宁对周鸿音说:“罚你什么?你若只是没抓住闵疏,那也不算是你职责疏漏,没什么可罚的。”
周鸿音没说话,他捏着拳头,倔强地立在廊下。
“可你放走了他。”梁长宁冷声道:“为什么?”
“我不是放走了他,我只是没有阻拦他。”周鸿音说:“他本来就该飞出去,困在这里只是一时,王爷明知他不是笼中雀。”
梁长宁抬脚跨出去,他三两步下了阶梯,与周鸿音面对面站着。周鸿音带着点侵略意味地和梁长宁对视,梁长宁一把抓起他的衣领,把人扯到自己面前,狠戾地低声说:“周鸿音!别把你那点泛滥的同情心用错了地方!你心里想的谁他妈不知道,是真仁善还是假慈悲不必再装,我告诉你,闵疏身上带着奇毒,离了京就是死!”
周鸿音一惊,立刻说:“不可能!闵疏好生养在长宁王府,谁敢谁他下毒!”
“你连他的身份底细都不知道,还敢冲出来和我抢人。”梁长宁一把扔开他,嘲讽道:“驴粪蛋子表面光,要不是你还有点蛮力,也能混到如今?”
孔宗拦下他们二人,又对着梁长宁说:“王爷,我估摸着,孤离已经解了。”
二人一同看向孔宗,孔宗又说:“我得再替王爷把一次脉。”
这个过程颇有些漫长,周鸿音拖到入夜,不得不回宫述职。
孔宗终于收回手,沉吟片刻说:“王爷中过孤离?”
“不曾。”梁长宁笃定道:“我没私底下见过文沉,文画扇沾过的食物我一样都没碰过。”
孔宗不信:“从脉象上看,王爷不仅中过孤离,身子还有些虚,这种虚是大病初愈后的虚弱,同闵大人有些像。身中孤离者畏惧严寒,且越来越严重。不过我看王爷的脉象却没什么大碍,应该是孤离已经解了。”
梁长宁蓦然想起那日闵疏叫他喝的那碗补药。当时梁长宁还以为他是真的怕苦,才替他把药喝了,如今想来,孤离或许就藏在那碗药里。
梁长宁静坐良久,问:“……可又是怎么解的呢?”
孔宗说:“口服,只有口服解药,才能效果如此之快。我翻了些医书,还看了大凉传来的孤本,我猜测……孤离的解药需要药引,应该是茉莉一类的花。”
梁长宁在电光火石间心念一闪,急促地站起来往内室走。他在书桌前巡视一番,又高声喊人:“暮秋,暮秋!”
“王爷吩咐!”暮秋疾步走来。
“闵疏在这里写过东西吗?”梁长宁问:“就这两日里,闵疏有没有写过什么东西?”
暮秋想了片刻,说:“这几日伺候的人都寸步不离地跟着闵大人呢,闵大人好像是写过东西,闵大人本就常常出入王爷的书房,笔墨纸砚都是不限量的。前几日……闵大人好像给周小将军写过一份信,还特地摘了茉莉,把研磨出来的花汁掺了进去。”
梁长宁明白了。
闵疏把孤离的解药掺和在墨水里,怪不得他问梁长宁那信纸的味道苦不苦,因为孤离的解药就是苦的!梁长宁当时还觉得这墨没磨细,全是渣滓,如今想来,那它娘的是药渣!
梁长宁双手撑在桌面上,半晌拿起桌下的雕花棋篓狠狠往地上砸去。
“噼里啪啦——”
棋篓碎裂开,里头满满当当的一筐纯白的玉棋子迸溅得满地都是。
“去找!”梁长宁咬牙道:“真有你的……”
张俭只能小心翼翼地低声说:“王爷,闵大人已经走了一天了……况且咱们不知道他去了哪儿,难道要把大梁一寸一寸地搜吗?”
梁长宁冷静下来,眯着眼睛看向远方,终于说:“……不,不必找了。”
“他会自己回来的。早晚有一天……”梁长宁看着满地的白色棋子,笃定道:“恩怨不了,他的心还困在这里。”
闵疏要入仕途,那就一定会站到朝堂上去。
那就朝堂再见,梁长宁想,我等着你,安之。
闵疏坐在客栈里,要了二两酒。
他一路从暨南考上来,终于等到了入京会试这一天。如今三月初,月中就是开考的日子。
闵疏提早预定了客栈的房间,他三年没有回过京城,大部分客栈都没有空房,好在他定下的这间客栈价格高,几乎没几个考生住。
闵疏住的是天字号房,来往的学子们也打听过这位房客,只知道这个人一年就过了县试和府试,从没落榜过,每逢考试,必然位列榜首。本以为这么实力了得的人起码得三四十岁,后来偶然撞见闵疏下楼吃饭,才发现他也不过才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