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心。”顾邺章温声宽慰:“郑显铎已死,其弟郑显锋也病故了,余者不足为虑。只待郑毅安松了口,真相就会水落石出。”
此中内情,他一语带过,没跟谢瑾细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郑毅安在狱中好吃好喝地供着,他指望着郑氏的党羽投鼠忌器,一直没动大刑。
前朝董卓的例子摆在前头,真要把人弄死了,届时乱党竭斯底里拼命反扑,他纵有雷霆手段,也一样吃不消。
谢瑾松了口气,又问:“陛下赐臣主书令史,是希望我以后都做文官吗?”
顾邺章摆手:“那是后话了,庭兰经验全无,虽近来战事频发,总不能让你一来就上战场。但日久岁长,定不会埋没了你。”
谢瑾赧然一笑:“微臣多谢陛xia • ti恤。”
“……师父近来可好吗?”顾邺章问起孙长度。
谢瑾答:“仍是神龙不见尾的老样子。陛下知道他的,说是归隐烟霞,俗世的牵挂却也不少。”
正叙着旧,曹宴微迈着碎步上前,悄声道:“陛下,您要的人已等候在外了。”
顾邺章微微颔首,“将他们请进来吧,然后你守在外头。”
等曹宴微躬身退下,顾邺章转头看向谢瑾,眼中笑意盈然,“庭兰,你看我为你带来了谁?”
谢氏早已风光不再,莫非还有什么亲故不成?谢瑾如坠云雾,不解地顺着他指间望去。门扉被无声打开,迎面是两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男孩穿着左衽箭袖的灰衣,女孩一袭金红杂花的黄裙,相貌与他有五六分相似,也正探头探脑地看过来。
他不由想起两个早就生死未卜的亲人,却还少一些凭借,霎时便期盼又情怯地回望顾邺章,他看到他一别经年的师哥朱唇轻启,低唤:“令则,令姜,还不快来见过长兄?”
令则…令姜……不是做梦,他们真的还活着。心头被骤然掀起的巨浪汹涌拍打,谢瑾离座扑通跪地,颤动着声带说:“陛下大恩,瑾无以为报,定会结草衔环效忠陛下……死而后已。”
这是顾邺章预料之中的场景,屈膝将表露衷肠的人搀起,他温然道:“切莫说傻话,倒像是我挟恩图报了。庭兰与我师出同门,我当你是我师弟,是我至交好友。你这般见外,让我情何以堪?”
他越这样说,谢瑾反倒越无所适从,只泪盈于睫道:“我知陛下关怀,陛下不必放在心上,只需记得有这么回事,日后总有需要的时候。”他心中热腾腾地想到:师哥…陛下,我这条捡回来的命,从今日起,便彻头至尾、完完全全许给你。
谢琅和令姜怯怯地过来行礼,又将信将疑地盯着谢瑾看,顾邺章任由他二人看着,微笑着说:“孤何曾欺骗过你们,这位就是你们的兄长。”
虎头虎脑的谢琅捏紧了袖口,讷讷地张口轻唤:“哥。”令姜红着脸,泪珠滴滴滚落,也哽咽道:“……哥哥。”
谢瑾将他们揽进怀里,轻柔地给他们拭去眼泪,只觉铺天盖地的幸福如绵密甘甜的云朵将他包裹得严严实实。这是他的弟妹,他们被照顾得这样好,健康又俊俏,他原以为,终此一生,再无缘见到他们了。
过了半晌顾邺章方轻咳一声提醒:“庭兰,你也是有品秩的官了,可不能动不动就掉金豆子。”
谢瑾脸一红,忙胡乱抹掉眼泪,轻声道:“是臣失态了。”
顾邺章莞尔:“无妨的,我只是怕待会卿出了这道宫门,别人会编排我欺负了你。”他朝谢琅一扬下巴,柔声吩咐:“令则,替你兄长整理整理,别失了身份。”
他无意强留谢瑾,谢瑾却并未急着请辞,勉强平复了心绪,斟酌再三后仍问出了口:“陛下的气色不太好,可是近来太过操劳?”
这话有些僭越了,但依着谢瑾的意思,师哥待他如此厚谊,要他当一个睁眼瞎装作没看到,也实在于心不安。再者,顾邺章虽是天子,毕竟也是……他时时放在心上的人。
顾邺章脸色微变,一双凤目里好像倒映着长河霜冷,唇角勾起的笑容却温柔舒展,“正用师父给的方子调理呢,过了这段紧要关头就好了。”他体内余毒未清,孙长度说得先熬过这最关键的两年,然后再徐徐图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