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世淮的脸色瞬间阴沉如水。
他没跟任何人提起过,当初由秦州入降洛都,其实是远在天边的顾和章给他出的主意。连顾邺章极喜亭台也是顾和章给他透的口风,他才能投其所好献上陵云台的图纸。
但狡兔尚有三窟,他反复对比着这兄弟二人,常觉顾邺章比长袖善舞的顾和章更有天子气度,故而对顾和章的示好一直持不冷不热的观望态度。
除此之外,另有一件不足为外人道的私事。顾邺章容色姝丽,正对他的取向。献上图纸的第二日圣人亲赐御酒,他假做醉酒将心思暴露于人前,三分真情也被他演出十分,本以为顾邺章会稍有动容,没想到利益当前,他竟寡恩至此。
给陈郁之那个老狐狸送的书信和银钱都如石沉大海,眼看是指望不上了。而今肇齐与椋陈通商箭在弦上,届时萧靳再让顾邺章交出他,想必他便走不脱了吧?
显而易见的,顾和章在逼他站队,而他为了活命别无选择。但他的根基俱在秦州之南,顾和章有他没有的人脉,他也有顾和章没有的兵,往后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陈情坊的戏本子上写:纣王轻信费仲尤浑的进言诓骗四侯入朝歌,诛杀了姜桓楚、鄂崇禹,逼得姜文焕和鄂顺反商。顾邺章既要当帝辛,那就休怪他温世淮来当这个反掖之寇了。
主意已定,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下手为强,做掉年老失智的贺兰蕤。
顾邺章始终没有收到温世淮的复书。自谢瑾驻边后,他思虑日深,病势沉笃,咳嗽只是轻症,严重时竟至硌血不止。每日所进除了苦药,不过半盏碗燕。
陈郁之和温世淮的通信被截获,他早早将陈郁之下了狱,却竟无力去审,心里不免生出一股子锋锐的恨意来——若不是郑贞宜母子,他哪需要遭这般罪?只想着来日必将顾和章碎尸万段,让那个野种也尝尽他今日所受的痛苦。
夜来月光稍暗,曹宴微在珠帘外面问:“陛下可要臣伺候更衣就寝?”
内堂的天子眉梢微垂,似睡似醒。他懒怠于说话,曹宴微便不会不识好歹地贸然进来。
但不是每个人都和曹宴微一样知趣,中侍中才刚出门,迎面便撞了一个人满怀。他近来心力交瘁,一撞之下歪了个趔趄,猛地磕在台阶上。捂着膝盖抬头,竟是甄览。
甄览一身盔甲鲜亮,神情焦灼,眼中的急迫一览无余,非但没向他表示歉意,反而堪称粗鲁地一把将他提了起来:“出事了曹公公,快带我去见陛下!”
——温世淮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杀了贺兰蕤起兵叛乱,交兵仍杀,尸体相枕。据探子回报,温世淮连破五城,现已引兵向北,直奔洛都而来。照这个速度,不出二十日就会抵达京畿。
听完甄览的话,顾邺章半晌没有出声。
摆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两难的抉择,只看他更想要苍生还是天下。
甄览和曹宴微的汗水在漫长的等待中积聚成了水洼,忽听天子低低一笑:“慌什么?平叛的事,程露华最在行。”
什么都可以丢,雍城和秦州却不能拱手让与萧靳。
因合了贺兰蕤的兵,温世淮麾下人马逾六万,东渐之路势如破竹。青炎卫日夜兼程,总算在峄水之畔挡住了他的大军。
叛军起先多常驻秦州,从属于贺兰蕤,很快便弃械归降。然而交兵三日,程云却始终没见到温世淮的影子,问遍军中,方知温世淮轻车简从易装而行,他竟与他擦身而过。
也正因为群龙无首,才显得叛军几如乌合之众,不堪一击。
——洛都有人接应温世淮。这个念头一起,程云登时便白了脸色。
可青炎卫不能回军。肇齐内乱,萧靳迫不及待要分一杯羹,程云非但寸步不能退,且还要领兵迎上去,挡住虎视眈眈的椋陈。
这是天子的命令,更是他和青炎卫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