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午后,外面起了狂风,呼号着吹倒了几根宫里的树木,天空沉沉压下,看上去似要下雨。
屋里多点了几盏烛笼,顾邺章正卧在屏风后的矮榻间看书,珠帘忽地一阵叮当乱响,有人匆忙闯了进来。
那道人影踉跄着冲到他的跟前跪了下来,颤抖的声音像被绞成了碎末:"启禀陛下,大事不好了!"
尽管隐约已有了准备,曹宴微惊慌失措的模样还是看得顾邺章心头收紧。撂下书册,他披衣起身挂上帘钩,背着立在曹宴微侧前问:"什么大事不好了?有话起来说。"
曹宴微不敢应声,却也不敢起身,“陛下……”他颤颤巍巍地说:"高阳王反了,景宣门已破,江上卿遭内奸算计,典签卫全军覆没,甄将军也……也为郑毅安所杀。"
闻听此言,顾邺章脸色陡变,几乎站立不稳。甄无余是他一手栽培的亲卫统领,他一死,意味着顾和章就快到徽行殿了。还意味着…他等不来谢瑾了。
曹宴微啼泣道:“陛下,宫内不是有密道吗?趁高阳王还没到,您快逃吧,老奴为您拖住他!”
不过转瞬,顾邺章便冷静下来,“我何处不配为君、羞对顾和章吗?何必要逃?”他行到铜镜前坐下,声音冷冽如寒冬腊月里梅梢挂着的利冰:“你若真为朕好,不妨伺候朕梳头更衣,待会别失了皇家的体面。”
中侍中战战兢兢地上前,双手却抖如筛糠,不受控制地扯断了顾邺章的几根发。顾邺章吃痛,容色愈发阴沉,曹宴微却六神无主,只是哆嗦。
片刻之功,外头兵戈声渐起,痛苦的惨叫和哀嚎不绝于耳。顾邺章梳洗停当,便起身向门外走去。
他换了簇新的织金深赭龙袍,因春寒料峭,还多披了件狐狸里的轻裘。曹宴微的脚步有多虚浮,他的脚步便有多稳。
第35章能奈我何
春风刮骨,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至。
环视四周,交尸塞路血肉模糊,入目竟无半个活人。
应该感到绝望和恐惧的,但也许是从程云走的那天开始就预感到了此番境地,此刻,顾邺章心中竟如止水般平静。
一颗血淋淋辨不出模样的头颅“砰”地抛到他脚下,又骨碌碌顺着玉阶滚落。曹宴微定睛去看,竟是何肃的,不禁惊恐地哀叫一声,站立不住地摇晃了几下。
顾和章阴恻恻的声音紧随其后:“皇兄好胆色,这是在等臣弟吗?”
风过于凉了,顾邺章揣着手,立在阶上居高临下地俯视。他的便宜弟弟站在叛军的正前方,还是那身金绿衬里、重紫帛带,足下登着一双银灰云履。却一改往日低眉顺目的谦卑,颈项高扬,柔和的眉峰也难以克制得意地挑起。
本已下狱的陈郁之泰然站在他身边,手中的羽毛扇不大规律地轻轻摇动。
“何肃犯什么错了,你要让他尸首分离?”顾邺章容色未变,凤目中却迸射出一抹寒芒:“朕还在呢,何时轮到高阳王替朕清理门户了?”
顾和章一把将精铁的枪尖立在地上,嘲弄道:“皇兄好大的架子,如此局面,竟还高高在上地质问臣弟。何肃不长眼地拦我,杀便杀了,皇兄能奈我何?”
头一次见到这般大言不惭的乱臣贼子,顾邺章低低笑了声,“我自然不能对你怎么样,程云和谢瑾在时朕尚且高位养着你,而今他们都走了,甄无余也死了,朕一个病人,又没几个兵,拿什么治你的罪?”
“明知病重,皇兄还在这儿装腔作势地吓唬臣弟?”顾和章冷哼一声,刻薄地讽刺:“倒不如退位让贤,余生好好养病。没准还能靠着乞怜求得老天爷多予皇兄几日阳寿。”
顾邺章并不接话,只冷然道:“朕知道你盯着这个位置很久了,可惜你却没本事堂堂正正地来拿。”
他本不信顾和章自诩皇室还会与降将勾连,但许多事情略一细想,也就不难参透:“为了夺位与温世淮勾搭成奸,甚至不惜将秦州拱手让给椋陈,须知蜂虿有毒,豺狼反噬,高阳王的主意这么大,不怕夜里有鬼魂索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