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烬磨磨蹭蹭跟在哥哥身后,有点舍不得,于是眼睛一转,果断把段淮幽赶去洗澡,自己留在花不尽的床上,久违的和哥哥同被聊天。
上一次这样聊天还是十年前,言烬攒了不少的话想和哥哥说,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想来想去,还是把今天在青云观藏书室中的发现最先告诉了哥哥。
听完言烬的话,花不尽的神色有些复杂。
“带我走进工厂那天,花不惮一点犹豫都没有,陶薇当时就站在他身后,面无表情看着我。”沉默半晌,花不尽语气平淡开口,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好像咱们一家四口曾经的生活,只是舞台剧上一幕拙劣的片段,戏演完了,演员之间只是淡淡。”
言烬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沉默。
“我忽然就有种错觉,好像一切都是假的。”花不尽看着窗外的月色怔怔,“从我有了神志,我就只有父亲,后来有了你和母亲,我以为我是幸福的。但那天,我的世界崩塌了,属于我的世界从最初就是虚假的。”
“那一刻,我其实没来得及产生恨呀爱呀这些复杂的情绪、那时的我,失去了整个世界的我,只想死。”
他的眼中一片灰暗,好像一瞬间又回到了那间被家人背叛,孤立无助的工厂。
多讽刺,那间本是花不惮开来养活一家三口的工厂,却差点成为了他的葬身之地。
言烬愣住了,他没想到花不尽曾经厌世过,也没想到如今看起来情感如此强烈的花不尽,原来也曾想过放弃所有只求一死。
“也许你说的对,我一直都没有失控,最严重时也只想化作一团无生机的能量,消散于天地间。”
他苦笑一声,“如此法阵会失败也可以解释,起码在献祭的那一刻,我已经不是魔了,我失去了魔所谓的自由无拘。”
言烬想说点什么,却被花不尽打断,他不再死气沉沉,眼中有光点闪烁:“但是我没死,我被赶过去的闻人余带回了家。”
闻人余是普通人中的怪物,他聪慧异常,却不懂共情,却将最纯粹的爱都给了自己。
他是因自己而存在的,没了他,闻人余要怎么活?
处于失控边缘,仅存了一丝神志的花不尽,用尽全力将闻人余明明不通人性却依旧哭红的双眼,印在了脑海最深处。
想着闻人余,想着可能小小年纪就已经成为孤儿的弟弟,本已万念俱灰的他忽然产生了强烈的求生意志。
“以后你就叫花不尽,是我的儿子。”男人的话坚定而沧桑。
“以后我就是哥哥啦。”小小的孩童手舞足蹈。
垃圾桶旁像块破布倒在地上的落魄小孩、橘色夕阳下一家人的笑脸……
曾经的温馨画面一幕幕在眼前划过又消失,花不尽睁着无神的双眼望向虚空。
他不想死,可是他就要消失了。
七情六欲俱已消散,他的身体已经空了,只要失去了这一丝理智,他就会彻底变成一具尸体。
但即便是这具尸体,也不是自己的,他属于一个出生就已经夭折的可怜婴孩。
而他,什么都留不下。
人间二十年,竟是什么都留不下。
他忽然就生出了强烈的不甘,凭什么被带着目的创造出来后又随意地弃如敝履,凭什么昔日爱与欢笑皆只是虚幻,凭什么闻人余只在乎他仍留不住他,凭什么乖巧的弟弟要一夕成为孤儿……
就是这无数的凭什么,与求生欲混合,让他无师自通的充满了自己。
用爱和恨。
他活了下了,成了一个残缺的魔。
他扯起嘴角一笑:“我以为自己失控了,但没想到,比失控还丢脸,我竟然是一个残缺不全的魔。”
言烬眼神晃动,他不想听哥哥说出这样贬低自己的话。
但是花不尽很快舒出一口气,又带上了温和的笑容:“但是我很庆幸,即使我缺失了很重要的部分,但是我真的成功保持住了,没有真的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