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给人喘息的时间,又是三箭发出,目标还是路上那白衣人。可恶的雪,这路上哪还有什么人。突然,小腿似被铁钳扣住,整个人往马下倒去。顺着那手再来三箭,“噗!噗!噗!”镞镞入雪。
只一个空当,旋至身后,两脚正中腿窝,黑衣人吃痛跪坐。利落地找到手臂上的弩箭筒,沿着手臂撸下,带着手背血肉掉在地上,被踢去一边。马早就惊疯跑远,雪地上一黑一白在白茫茫一片里扭在一起。
眼见最称手的武器已被解去,黑衣人乱了阵脚,胸前露出空挡实在地接了三掌。
顾师言最后摸到那人靴子里侧的匕首,立马将其卡在面前人嘴里,先后捏碎了腕骨。指尖临摹着指环上新增的第三十七道痕,隔断了两条旧的,脆脆地直在那里。
“算你走运。”现在还在路上奔波,不为自己的都是可怜人。顾师言用匕首将其胸口皮匣取下,“不知道你的名字,我不杀你。”匕首离口,雪落下盖住带血的面容,新的又冒出来将旧雪冲开,像是刚从网中卸下的鱼,最后给自己了结。
见惯了这类场面,打开匣子,一枚碧玉钥匙嵌在当中,只有那一球红穗在风中飘着。削去皮匣上显眼的纹路,贴身收好。黑衣人仰面躺在雪地里,双腿向后折着,衣服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只从腰上摸出半枚没有字的命牌,没有解药。顾师言把他拖离道路,这雪没有停的样子,当务之急是赶快找到解药。
夜,夜深,风雪山神庙
庙很小,顾师言窝在门角。将肩上的衣服褪下,暗器已没进肉里,似针极细,肩窝仿佛生了一粒红痣。方才只顾着查看匣中物,只觉一点刺痛。在伤处轻轻按抚,未有异物。闭眼调息感受身体的变化,将死之人的最后一击不该平静如此。
顾师言靠在墙边,匣子硌在后腰,这样的天气睡着极易失温。看着北风跨过破败的门槛,吹动经幡,佛面含笑,暗光浮动。外面风雪愈大,反而愈让人安心,如今这里就像是与世隔绝的圣地。
算了脚程,这趟就是在今晚验货交差,久候不至,明天一定沿路找来,此地不宜久留。
将腰带系得紧些,起身,环顾四周并未落下什么。突然,闲云散开,月光无声照进这座小庙,淬在点点碎雪上,满地珍珠盐。看得出神,一个人影逐渐显现在这方银池,顾师言屏息静气,侧立于阴影中,看着慢慢放大的人影。踏雪声逐渐清晰,仔细分辨,来人脚步虚浮,却步履轻快,跋涉的喘息与风雪一起涌进小庙。合格的刺客从不会主动预设敌人的深浅,与之匹配的是足够的耐心。
他不动,她也不动。
没错,来的是一名男子,放在街上算高,但是单薄的身体让气势立马减半。背着什么,裹着毡布,最底下竹条反映着月光,这才分得清是个书笈。这儿确实方圆几里最好的庇护所。
就这么直溜溜地走进来,轻车熟路地跪在地上,向无名神三叩首,慢条斯理地收拾自己身上的落雪。站在月光里,顾师言看不清他的脸,仿佛一棵随风散絮的木棉树,许多白色碎棉在月光中漫舞。
就像听上去那样,此人武功不高,如果大胆点,此人就是个,书呆子。书呆子并没有发现这座小庙里,除了他与无名神,还有一个,就在门边,最近的时候不过一臂距离。
将毡布拆下来,铺在供桌底下,供布早就烂得掉絮,没法挡住穿堂风,便找来无名神身上挂的掩面经幡,勉强遮住。先将书笈塞进桌底,再将自己塞进去。
月光照着,这在飘雪的夜晚绝对算老天爷大方,见桌底渐渐没了动静,正是离开的好时候。
作为一个合格的刺客,甚至是上流刺客,在溜出山神庙这件事上绝对保持了一贯的高水准。这就是乱拳打死老师傅,顾师言的影子只是在门框里闪了一下。
“姑娘留步。”
顾师言的身形被穿堂风吹得冷了,转过身,借着月光终于看清垂陈经幡下那人的脸。月光同样照在无名神的面上,带着普度众生的微笑,双手撑剑,俯睨这座下人。
“阿弥陀佛,只当你我今晚从未见过。”
男子很急,起身时头重重撞上供桌,原本就破烂的榫卯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姑娘留步,哪有让姑娘离开的道理。”自当理亏,男子将书笈从桌子底下拖出来,回头确认人还在,将收了一半的经幡又重新铺好,“何况外面风雪交加,这附近并无庇护,姑娘若不嫌弃,可以来这案下一避。”
望着门口看着自己的人,有些手足无措,这位姑娘一身白衣,躺在自己睡过的桌底显然不合适。
“那姑娘稍等,我帮韦陀菩萨围上经幡就走。”从桌子内侧摸出一根光溜的树枝,支棱着将经幡重新挂好,“这不弄好呀,被魑魅魍魉占了香火可不好。”
话总是比脑子快的,等意识到不妥的时候话已经说完了。
“姑娘保重。”男子板正地作揖,重新背上书笈,低头离开。
一个什么也没有问,一个什么也没有说。男子颔首低眉,侧身想要出门,背后书笈撞在门框上,将其身形往里一带,差点站不稳。
走了好,这里本来也不安全。
等再回头,已经看不见那小小的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