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荷嗔道:“嫔妾又没长了一张和慧妃的脸。”太后才乐了。她笑了两声,道:“哪里只是这个道理?那本就是极为出色的一个人,只不过因着你傅姐姐的缘故我才想到见一见罢了。”
越荷亦笑,故作不知道:“只是既然太后这般夸奖傅公子,又接连两次唤他入宫,他想必是极为有心的。那么,为什么没有带着妻子进宫侍奉您呢?”
侍奉倒不是最要紧的,只是太后若要召见朝臣,总是带着妻室方便些,越荷此问也很合理。
“他还不曾——”太后说了一嘴,忽然怔了,接着笑着摇了摇头,“也罢,你不是京城人,入宫以后也没处听那些消息。傅家的小子还没成婚。”
“啊呀——”越荷仿佛有些郝然,“嫔妾闹了个笑话。”她似乎有几分好奇,又似乎是不甘心地问道:“那傅公子为何不成婚呢?嫔妾匆匆一瞥以为他的岁数必然是——”
她连忙摆摆手道:“嫔妾知错,原不该问这个的。”只是太后面上笑容已失,越荷只能偷眼打量她,极为不安的样子。
而太后心里想的却是另一桩事:诚然,傅北乃前朝皇子,皇家自然不会高兴地给他延续血脉。但是放在天下人眼中,会不会就是皇帝心胸狭窄,想叫傅氏断子绝孙呢?
成婚后无所出是一回事,一直拖着不成婚,反而叫人议论。这么一想,也是时候给傅北赐婚了。只是皇帝对傅北的不喜满朝差不多都晓得,谁家会心甘情愿嫁女儿呢?
他妻子的身份总不能太低,免得让人说皇家苛待他。太后考虑起来,此时她不是慈祥的老人,又是尊贵的太后了。
目光陡然间一沉,太后发觉自己竟是联想到了镇国公府“出家为道”的长女身上。
金素,无论如何都是镇国公府的一步废棋,把她嫁给傅北,身份上很说得过去,而镇国公府也绝不会反抗。之前的那件事发生在宫中,朝堂上面并无几人知晓。知道的,也必然守口如瓶。
唯一的问题反而在金素曾经侍奉过皇帝,并非完璧,可能引起傅北的不满。而把皇帝曾经的妃子赐给臣子也太过荒谬……太后心里想着,便有几分头疼。这个解法看似好,却有些疏漏。万一闹出大乱子呢?连带着对顺便引出这个问题的越荷看得也不是很顺眼。
把金素嫁给傅北,办法是不错,但问题也很多,难道,这世上真没有两全的法子吗?
正在这时,有侍女进来说道:“苏贵妃来了。”
太后听了,吃了一惊:“合真?”越荷亦是心头一跳。只见太后面上闪动着不确定,忽而对越荷道:“你今日先回去。”又扬声道:“请苏贵妃进来。”
越荷心中正乱,闻言即刻告退。
未久,一清丽单薄的宫装丽人扶着侍女的手,气喘微微地进了来。
她俯身下拜道:“臣妾有恙,恐过疾给太后,今日隔着屏风遥遥一望,便算是全一全心意。”
太后却道:“哀家如今还怕什么?合真,你这孩子近前来,哀家有一桩心事想要与你分解。”
苏合真于是颤巍巍起身,她的面容已不是新雪似的白,而是有了故纸般的薄黄侵染。整个人看着更憔悴,偏偏披一件很宽大的氅。她在太后床边一小几落座,柔婉道:“太后请讲。”
她浅浅笑意极是温婉,却因病容而令人心头生凉。太后叹道:“合真……”一一说来。
是夜,皇帝踏足广明殿。
时宫女都已退下,唯独合真一人靠案而坐,低着头不知想些什么。皇帝见她如此,再多恼怒不满都咽下,只道:“好歹捂个手炉。”
合真浅浅一笑。
江承光于是不再多言,他在她身旁坐了,良久才哑声道:“你也觉得……朕应当给守徽和傅北赐婚?”
苏合真很安静地笑了笑,捋了捋头发,道:“我还以为圣上乐见其成。”
“大胆。”江承光早一年与她说话就不敢用什么力气了,因此此刻也不像真的发怒,面容反而有几分愁苦。他道:“可是合真,我心里并不快活。”
他叹道:“我总觉得傅北他——我是很讨厌他,但他是可以不成婚的。他可以纪念,但我不可以。我是想折辱他,但这样就好像……就好像……”他仿佛有些说不下去,最后还是轻轻、轻轻地道:“就好像最后一个纪念她的人都被我抹掉了。”
合真静静看着他:“姚黄、魏紫、臣妾、乃至圣上,都是惦念着月姐姐的。”
江承光只摇头道:“不纯。”
苏合真幽幽一叹:“圣上是好皇帝,一条路总要走到底才显得不后悔。”
“可是有什么意思?”江承光道,他眸子睁得很大,里面有白天所见不到的恐惧,“合真,朕是要去和先帝争一口气,还是要和自己?”
苏合真只觉舌尖有点点苦意弥漫开来,她忍住心酸,不再去想,复道:“可是,圣上不愿争了,傅北难道又是自愿的吗?”
江承光蓦地转过头看她,目光在黑暗射出,冷厉而炯炯。
苏合真不避不让,一声叹息后便是清泪两行。她由着泪水滑落,跪倒在地道:“圣上最好忘了,大家最好都忘了。不然,臣妾又为的什么?圣上……月姐姐不知道傅公子的心思,她拿他当哥哥看,圣上就不能成全月姐姐的心愿吗?”
江承光面上不辨喜怒:“你竟为傅北说话。”
苏合真道:“我是为的月姐姐和圣上。”江承光遂哑口无言。
那病容女子只是跪的笔挺,重重叩头,道:“合真无怨,但请圣上成全心愿。”江承光不忍地扭过头去,匆匆起身,却是再也不能做答。
次日,皇帝探访寿安宫良久,与太后长谈。几日后,太后颁下诏书,令出家为道的镇国公府嫡长女金素还俗,嫁予前朝皇子傅北为妻,满朝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