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真的在意呢?她忽然想。若是皇帝真的对她有情,真的在回护、纵容她呢?
更深的叹息从口中溢出——
那李月河算什么呢?
如果同样的脾性,前世万般渴求而不得的,今生却轻易送到了手边。
那么,对皇帝一片赤诚、满心爱慕的李月河,究竟又算是什么呢?
她于是无法想下去了。
……
建章宫偏殿。
沈婕妤被人引来后,已等了许多时候。为防失仪,茶水不敢多饮,现下是既口干也心慌。
如此情形,倒使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两年前告发金素的时候。
也是在建章宫。
当时她已暗自投靠了钟薇。后者谋略高超、为人审慎,察觉金素身上的疑点后不露声色,很快便揪出了真相——而钟薇,将告发的任务,交给了她。
一来,是使她立功。二来,也为铲除金素这一劲敌。
当时新进嫔妃中,的确以金素最为风头占尽。其余如顾盼、越荷等,各自优势明显、劣势却也明显,钟薇并不多么放在眼里。唯独金素家世、人品,都极为出众,又得皇帝喜欢。
所以,想要往上爬的钟薇,提前铲除了这个敌人。
当年的一批新人中,如今的确是宁妃钟薇最为得意。虽说论起来皇帝最宠爱的是越荷,但她的身份注定了前程有限。而宁妃位份高、家世好、膝下有皇子……
沈婕妤真心觉得,自己押注对了。
只不过回想当初,她偶尔也会有些想法——
虽说以越荷的身份,最高估计只能妃位。但是,皇帝对她的宠爱的确是少见的。当日钟薇位份尚低,手中虽握了她这一招暗棋,却也不敢轻动,只能针对一个新人。
而彼时越荷身边的小茶,正是沈婕妤之父留的暗子。
天时地利兼有人和。
只不过,钟薇思忖再三,仍是选择了对付金素罢了。
她想对付的人,向来没有失利的。也不知道,如今看着越荷这般得宠,宁妃是否会后悔,当年没有利用小茶这枚棋子早早一击,彻底打垮理昭仪……
哪怕后来趁着理昭仪查探旧事,与洛昭仪联手,予她一击。到底没能使她伤筋动骨。
过盛的宠爱足以弥补身份的不足。宁妃,她究竟有没有后悔呢?
钟薇驭下素来宽和,却也不失严厉。这问题埋在沈婕妤的心里,却是她不敢去问的了。
念头在心里转了许久,沈婕妤实在口干,便又捧起茶盏,小小啜了一口。正在此时,她终于听到了殿外的动静,伴随着太监长长的一声:
“皇上驾到——”
她急忙搁下茶盏。
江承光,终是来了。
……
“朕回来了,你继续说罢。”江承光道。
先前,皇帝本是去长秋宫安抚宁妃的。不料宁妃却为他引荐了沈婕妤,说是有一桩大事要告发。江承光听了个开头,脸色便沉下来。
原来沈婕妤竟然指控,一切都是玉河所为!
她口称自己从前追随李贵妃,却只是图某个生存。不意,李贵妃竟然指使她去做伤天害理的事情,还要求她嫁祸给宁妃——沈婕妤自然是万万不敢的。
可她只是听人吩咐,手里并没捏住证据,又不敢贸然向皇帝告发,唯有求助宁妃。
好在宁妃给她指了一条明路:假意配合,收集把柄。宁妃肯给她作保、也肯带她面圣。
“但是,臣妾当真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子……”沈婕妤声声哽咽。
当时,沈婕妤便说到了这里。但是赵忠福进来传了几句私话,江承光听了一怔,便站起身来。他吩咐人先把沈婕妤带到建章宫的偏殿,回头再慢慢询问——
随后,他便离开了。不知有什么紧要的事情。
沈婕妤被带到建章宫后,不敢呼唤侍女。她自然无从知晓,江承光是得知内监查出了新线索,又听闻理昭仪忽然病倒,心中认为这事更为紧要,才先离开了。
她但觉得,再次回到她面前的皇帝,神色虽似如故,细看却有几分心神不定。
算算时候,怡春阁内的锉刀该被发现了罢……
沈婕妤于是定下心神,恭声回禀道:
“臣妾听从宁妃娘娘吩咐,假意敷衍着贵妃那边,以图拿到证据。贵妃要臣妾从宁妃处盗走金线,以便来日行栽赃之事。她还要求臣妾和永信宫的钉子联络。”
“此时臣妾才知道贵妃竟然在永信宫也安插了人手!从她言谈中,臣妾推测王姓女匠也是贵妃的人,只是王女匠那边并非臣妾去安排联系的,没有实证。”
“若不是在永信宫有人配合,贵妃要如何精准地推断出洛昭仪的站位?又要怎么确保桌脚会因一杯小小的茶而折断,继而致洛昭仪于死地?”
她声带哽咽:“臣妾无能!因臣妾多加推诿、事情总是办不好,贵妃发了好几回脾气……”沈婕妤挽起袖子,露出青紫掐痕,“臣妾向来不得宠爱,是以贵妃行事愈发肆无忌惮。”
“圣上可还记得之前贵妃曾为臣妾请封?当时臣妾还欢欣鼓舞,以为得了贵妃看重。谁料她是要笼络臣妾做这样黑了心肠的歹毒事呢!臣妾决计不敢的!”
“因贵妃嫌弃臣妾办事不利,臣妾也很难知晓事情如何,日夜忐忑不安。”
“宁妃藏了一条金线,让臣妾告知贵妃已然窃走……臣妾原以为贵妃那边事情尚未安排妥当,金线可断番植却不能断桌脚,臣妾大罪——不料贵妃忽然动手,险些害死洛昭仪一条性命!”
她哭着说:“若非臣妾犹犹豫豫,洛昭仪本不必遭此大罪……”
“朕记得你状告金氏姐妹时,也是如此作态。”江承光忽然怫然,“不要哭了!你既然事前不知她要动手,犹豫尚且情有可原。怎么事发之后,又犹豫了三日才来找朕?”
沈婕妤一惊,同时更加明白宁妃为何将立功的机会留给她:功劳立了,圣心失了,又有何用?
可她本也没什么圣心,不如拼命一搏!
她深深低下头去:“臣妾知罪。”
“臣妾本不愿拖延的,只是一则证据不足,贸然指控贵妃多少有些胆怯。二则……”沈婕妤抬起脸,“理昭仪亲近李贵妃,宫中人尽皆知。”
“如今理昭仪主审此事。倘若李贵妃有意使她包庇,必然会派人联络。臣妾等的,便是能不能拿到这一桩证据,否则终究有失审慎。”
皇帝口边,衔着一抹轻嘲的微笑:“那你们如今是拿到了?”
沈婕妤小心地观察他的脸色:“没有。”
她的语气更加审慎讨好:“想来圣上果然不会看错人,理昭仪并无偏私之意。又或是李贵妃与理昭仪本没那么亲近。臣妾等了三日,仍无结果,便只好立时来剖白了。”
沈婕妤之前话说了一半,江承光便去看望越荷了,当时命人将她带去建章宫偏殿。
也就是说,沈婕妤这番话语是真心实意。
可是,李玉河没有要求越荷袒护她是真,越荷却在这个时候,忽然使自己病倒……
江承光的手指捻在了一起。
或许看到皇帝久久不愿回答,沈婕妤心中愈发慌乱。她终于下定决心,咬牙道:“除此之外,臣妾还有另外一桩证据,来证李贵妃陷害之事!”
“李贵妃此番装病,明面上是巧合,是为将责任全部推给宁妃。实际上,她一直在给自己服用药物!”
“李玉河是打算,在洛昭仪出事之后,曝出自己为后者下毒所害,使她彻底无法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