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之事,是……”
合真正要开口,有宫人端药进来,福身道:“娘娘,第二碗药煎成了。”
她便闭口不言,由宫人服侍着慢慢喝完。却拒了递到唇边压苦味的枣儿。
“不用了。”皇贵妃温和道,“我不需要这个。”
待到宫人出去,她怔怔望着越荷,开口却提的却是:“月姐姐,你若没有回来,那该多好。”
越荷心中纷杂,这话已不是第一次听说,似乎傅北与合真认出她后,都说了此言。
她淡淡道:“这也奇了,你不是极想见我么?我若不来,你便什么讯息也收不到。”
届时,合真并不知道李月河还魂,将抱憾至死。
“我有什么紧要……”合真唇畔是苦笑,“我做错了事情,本不配知道你的下落,便是活受煎熬折磨而死,也是该当。但月姐姐你,理应天高海阔,永不回来的。”
她道:“我知道,选秀那日在御花园中,我遇见的就是你。”
那时,她只是感怀于这秀女的沉静少言,姓名气质皆似故人,可惜不敢看。
谁知道,真的是上天所赐,李月河还魂归来?
“选秀那时就是你,一直都是你。”合真紧紧攥着她的手,“月姐姐,你是什么时候做了‘越荷’的?是刚刚死去的时候么?”
她见越荷始终不肯开口,便知她依然有些顾虑。
也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李月河前世惨痛绝望而死,今生又想必恨了苏合真多年。纵然想要信她,一时又怎做得到?
可是,她的时间已然不够了啊……
“月姐姐,你不信我。”合真轻轻说,“这是该当的,若不是如今时局,非提醒你不可,我本也不敢到你面前说这些话。你不信我没有关系,可是,你也不要相信江承光。”
她直呼其名,胸口喷涌而出的,是多年来的抑郁愤懑:“我固然对不住你,他却更加狠心。”
应是见越荷反应并不激烈,合真生怕她心软不肯,说话愈发急:“他既然恋慕你,却能那样待你,可见作为丈夫并不可靠。也可见他与李家裂痕之深,根本无法弥补!”
“你夹在中间,绝无两全可言,只是徒沾绝望。”
“但月姐姐,他早已负了你,你根本不必为他犹豫痛苦的!”
她哽咽:“我多年在宫里,早已看得清楚。之前我便是用这些证据说服了父亲,同样的话,希望月姐姐也肯相信。圣上既能伤你一次,便能伤你第二次。”
“那些冷待、污蔑是你亲身所历,他所谓的‘爱’也是你今生自己察觉的。”
“这些,还不够看清这个人么?天子亦凡人!不论他有多少功绩,他在你面前不配抬起头……”
在她一声一声,杜鹃啼血般的凄言中。
越荷眼前,倏尔划过的,却是曾经的点滴美好。
有前世的并肩策马,江承光笑着为她摘去发间的落叶;有今生几次染病,皇帝伏在她榻边细心照料的画面。
甚至,在被冷落最甚的那段时间,她在梦里感到的有人坐她榻边,低唤“阿河!阿河!”。
这些画面纷杂而来,在脑海中晃动不已,几乎使人晕眩。
最终,却定格在了李月河绝望惨死的一幕。
她开口道:“我有一个疑问。”
合真见她终肯探寻,脸上有了喜色。越荷并不想理会,只是说下去:
“那碗落胎药是否来自圣上,这件事我重生前后,都曾反复想过多次。但总为一事否掉。”
她轻轻道:“我知道圣上忌惮李氏,我也知道他冷落我泰半出于此……我那时只知道这个,倒没想通他又喜欢又厌恶的心思。”越荷顿了顿,“但我始终不相信,他会残害自己的孩子。”
“云舒窈……”合真张口。
“云舒窈流产的确受他逼迫,但他当时还下不了手的,对么?”越荷轻轻道,“谁能想到他就变成了这个样子。而让我确信不是他动手的,是玉河的怀孕,及之后平安生产。”
提及在她身故后不久入宫的玉河,越荷的神色仍然很平静,只是带些困惑。
“我想不明白。”
她的声音嘶哑:
“若说是忌惮李氏,他为何容不下我的孩子,却能容下玉河的孩子。幼玉虽是公主,但怀在母腹中时,并不能断定是否男丁。他为何要保玉河平安生产?”
她叹:“……我总是被此事迷了,或许我不愿相信前世那般残忍。”
合真婆娑泪眼。今时今刻,见到越荷平静之下的痛苦,她更不愿意说出。
只得佯作轻描淡写:“我只知道个大概。你身死之时,他极为伤心。后来玉河便入了宫。有一回他同我说,想要补给李家一个孩子。”
合真眼中带着疼惜:“月姐姐,你明白了么?”
不是容不下李月河的孩子,却容得下李玉河的孩子。
而是他想要打落月河之子,却意外害得她身死,悲痛已极。这才不顾一切地做出决定,要还回去一个李家血脉的孩子。
当时,他甚至做好了玉河诞下皇子、成国公欲立外孙的准备。
江承光想要证明的是:他可以留住贵妃和孩子,他原本可以不要因为自己的防备害死月河……
但在如今,无论合真抑或越荷的眼里,都只觉得他的行为可笑。
良久,越荷才道:“好,我明白了。”
不肯再追问,不敢再追问,不愿再追问。
事实就是这般荒谬而残忍。
合真始终观察着越荷的面色。她心中忧虑,又有几分终于说出真相的如释重负。合真在回答越荷的问题时,刻意略去了皇帝的许多“痴情”表现。
她从来不屑,更不愿因此使月姐姐动摇。